夕阳西下,主仆两人沿着河边,一深一浅地走着,一匹马被缰绳拉着,也慢慢跟在她们身后。
两人一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河面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把残阳的影子揉成碎金。
“对了,殿下是不是忘记叮嘱绣娘们把冬袍的葫芦扣改成一字扣了?”
祝景乾停下了脚步。
“什么意思?”
“你傻呀殿下,奴家对衣裳配饰可有心得了,葫芦扣是王公贵族用的玩意,平民百姓怎么会扣这玩意呢?”
祝景乾重新缓缓往前走。
见她不说话,莺娘以为自己说得不够详细,又继续道:“这葫芦扣是从前朝王室里兴起的,形状复杂,华而不实,若不是王公贵族或者像奴家一样喜欢研究衣裳的,哪会扣这个玩意儿呀......殿下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没事,”祝景乾顿了一下,又勾起嘴角,“我还说方才他扣扣子怎么扣半天呢,还是我帮他扣的,我还觉得奇怪呢。”
“这就对了嘛!”莺娘感觉不到祝景乾微妙的情绪变化,又继续问:“那还要回来改一下扣子吗?”
“不用了,让他自己琢磨去吧。”
“好吧,对了,轻烟姐托奴家回来的时候帮她带点桂花糖糕,咱们去买一些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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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扶玉坐在妆镜台前,镜中的眼睛有些模糊。
他以为是镜子脏了,伸出衣袖擦拭,却怎么也擦不掉,用指尖轻轻划过后,才明白这应该是什么时候不小心蹭花了。
“罢了,一小块而已,不打紧。”他想。
身后的木门猛然被推开,力度之大仿佛让房梁都震了三震,秦扶玉没有回头,泰然自若地继续坐着。
“玉儿爷,你最近休养得可好了?上次在公主大婚上的表现,很让赵贵妃感到满意呢。”一个胖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柳绿花红的绫罗绸缎都往身上穿,活脱脱像一个没品味的土财主。
“班主。”秦扶玉不想理会他,只是淡淡地喊了一声。
班主似乎对他冷淡的态度习以为常,径直走到他面前坐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到他身上那件袍子后,不由得眯起眼睛。
“你什么时候想开了?你之前自诩清高,可从不收那些贵人的东西。”班主戏谑道,脸上不屑的笑容毫不掩饰,“早该这样了,性子太过刚硬不是什么好事。”
秦扶玉微微皱眉,还是不想接话。
但是班主并不气恼,反而站起身,绕到他背后,咂咂嘴道:“这料子,这做工......连我都要羡慕了!我说你怎么开窍了呢,原来是遇上大财主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呀,更何况是人呢......”
说完还嘿嘿笑几声,用一种古怪而暧昧的眼神看向他。
秦扶玉不耐烦道:“班主既然喜欢,那我送你可好?”
“不不不,”班主连忙夸张地摆摆手,“戏班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赏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不用上交!我可不会坏了规矩!”
秦扶玉心里暗暗翻了一个白眼,岔开话题道:“今日是休锣的日子吧,班主大老远前来,是要检查我有没有监守自盗那些金银首饰吗?”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呢!那些名角儿里,我最信任玉儿爷你了,不争不抢,多好!”
班主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前秦扶玉没有贵人撑腰,即使身为当红的角儿,班主也敢对他呼来喝去,甚至在休锣的今天派他来这儿给首饰抛光上油,活脱脱把他当成下人使唤,就是看上了他身后没有人撑腰这点。
如今不同了,披上了这身价值不凡的冬袍,变相是获得了金主的庇护,班主又不好意思马上变成哈巴狗,只得先说些不软不硬的话,起码让秦扶玉一飞冲天之后不要太记恨他。
秦扶玉微微一笑,客客气气道:“还是班主教得好。”
“对嘛,我们做这一行的,除了金钱,其他什么的全都是浮云,握不住!”班主听到他肯定自己,连忙顺着说下去,“还是你知道变通,不像你那个师父,古板得要死......”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因为秦扶玉突然浑身一僵,额头上已然青筋暴起,吓得他连忙打住。
“这个、这个......”班主有些结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圆回来。
秦扶玉性子冷漠,在班主眼里一直是逆来顺受的样子,如何讥讽都不会生气,一律熟视无睹......可偏偏就是他那失踪了的师父,是一个字都不该提。
“没事。”
不知为何,秦扶玉的气势突然弱了下去,方才的怒气仿佛被重新压制,他的眉间平淡得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嘿嘿......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班主见他没有过多追究,连忙岔开话题,“五日后你不是要唱新戏吗,除了特地开放给那些熟客来看,你猜猜还有谁会来?”
“谁?”秦扶玉不感兴趣,淡淡地接话。
“翰林侍教的沈万里沈大人!”
“谁?”秦扶玉又问了一遍。
“哎呀!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当真一点都没听过吗?好吧好吧,你听好了,这位可是太子殿下年幼时的伴读,如今的贴身心腹!他来给你赏脸,就相当于半个太子来给你赏脸啦!”
抛开班主最后一句奇怪的类比不谈,秦扶玉听到“太子”这两个字的时候,瞳孔下意识地收缩,闪过一瞬间的耳鸣。
祝景年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察觉到秦扶玉的反应,班主终于找回了一点优越感:“知道了吧,这可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别看现在他虽然没有具体官职,但是前途无量啊,等太子继位,沈大人当个中书令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哦。”秦扶玉听明白了,却只是点了点头。
班主疑惑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冷淡,但是也懒得细想,又道:“你把正中央那个位置的请柬给我吧,连着贺礼一起给沈大人送去,快点快点,请柬呢?”
秦扶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自然,有些犹豫道:“已经......送给我的朋友了。”
“朋友?”班主睁大眼睛,跟见了鬼似的大嚎,“你什么时候有了朋友?你们关系很好吗?怎么随随便便就送出去这个位置的请柬了?”
面对班主的咄咄逼问,秦扶玉又恢复到了熟视无睹的状态,理都不理他。
“玉儿爷啊!你也太任性了!那个请柬要是拿到外面拍卖,起码能拍出五十两银子呀!”
秦扶玉不语。
见他不为所动的样子,班主只好放下狠话:“我不管,那个位置必须留给沈大人!你去和你朋友说,太子的人要来,不管是多富贵的小爷,他肯定不敢再坐那个位置了,到时候我就给他安排到其他位置上,也一样的!”
秦扶玉依旧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了吧,我现在就命人重新做一支请柬,给沈大人送去,你记得一定要说啊!”班主急吼吼地说完,就转身走了。
又是一室寂静。
秦扶玉有些发愣,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