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已经灰心丧气,准备另寻一家公司时,厂区的各处忽然冒出来好多人,他们心满意足地开始工作,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愉快,下罐的下罐,装填料的装填料,配溶液的配溶液,清洁车间的清洁车间……和谐宁静的氛围充斥着这座现代化的严肃工厂,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
他们这样出现了三天,然后又一声不吭地消失了,过了四天,他们又出现了。
施严试搞明白了,“他们做三休四、朝九晚五。”
他有点担心这样进度会不会很慢,别等到全世界都变成东西了,他们还搁这儿做三休四、朝九晚五。
徒书贯倒是很乐观,“他们有自己的做事方式。”
郝奇建议道:“我们多找几家公司算了,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
郑派站起身,“我去看看他们进度怎么样。”
其他人也跟他一起去了,他们走遍了每个部门,吃惊地发现目前进展飞快,比原来疯狂加班的时候还快。因为提前计划又时间充裕,每一步都稳扎稳打,出错率大大减少,不会连累着所有部门频频返工。
看到他们的惊愕表情,刘杰经理半自嘲半骄傲地说:“别看我们灰头土脸、工资又低、假期又少、又不受尊重,但我们都是硕士和博士啊,每个人都是小镇的希望,都曾是有理想有追求的人,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比你们想象中更优秀,只不过没有得到应有的对待。”
普罗忽然愣住了,“你们……都是硕士和博士?”
他之前一直类似于大学生社会实践的心理,没有什么代入感,就只是走马观花地看看公司是怎么运转的、工厂是怎么运作的。而此时,他再看着那些穿着白大褂和洞洞鞋、抱着10升瓶子走来走去的打工人,就如同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他虽然对自己的一生没有很高的期望,但如此具象地面对将来的写照,还是感到无比幻灭。
“那我毕业之后……也会灰头土脸、工资又低、假期又少、又不受尊重、失去理想和追求?”
刘经理笑了一下,用轻巧的语气说出粉碎他的句子:“这年头,你大概率找不到工作。”
“啊?”普罗又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看徒书贯。
徒书贯上前一步揽住他的肩膀,“不要担心,你忘记了吗?你可以这辈子都不找工作,在图书馆的空间里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施严试也给出了建议,“或者来当我的科研助理,起码有五险一金。”
“喂!我说——”郝奇推开两个人,“你们能不能别安排人家的人生?”
施严试耸耸肩,“我们只是提供一条出路,总比饿死强。”
郝奇拍拍普罗的肩膀,“别担心,人总能找到自己的出路,虽然你现在还不知道,但当人生的迷雾散去,你会发现自己一直走在那条正确的道路上。”
徒书贯抿起一个微笑,认真地对郝奇说:“客观地评价,你很适合这个职业。借由照管莱博的契机让你走上这条路,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什么?人民教师吗?那当然了,咱干啥啥行!”郝奇朝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嘁!”施严试一看他那个洋洋得意的样子就想抽他,“我不需要你照管,请你去走人生歧路吧!”
郝奇用食指对施严试指指点点,跟徒书贯告状:“你看他多气人!”
徒书贯又当和事佬:“好啦好啦——欸?普罗你去哪里?”
普罗垂头丧气地说:“我想出去走走。”
徒书贯担忧地问:“需要我陪你吗?”
普罗摇摇头。
郝奇拉住徒书贯的小臂,“让他静静。”
徒书贯犹豫着点点头,不安地看着普罗出去了。
普罗走出办公楼,沿着与生产车间相隔的那条小路低头走着,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愤怒还是难过,他从小到大为学习吃了多少苦,本以为总能换来一个好工作,到头来却发现那些努力都是徒劳的。
他正这样心烦意乱的想着,忽然撞上了什么——
“哎呦——”
“哗啦——”
普罗也给撞了个趔趄,倒退了两步,凭借在劳动中锻炼出的强而有力的核心站住了身体,他连忙抬头看——
一条长长的墨绿色丝带从他眼前飘过。
他心中恍惚响起来影视作品里那种象征命运关键点的风铃声。
有人按着他的小臂借了一点力,迅速拉开了与他的距离,那条绿丝带也随之退后。
普罗并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因为她正蹲着把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拢在一起。
“啊!对不起!”
普罗也赶紧帮忙一起捡,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资料夹,所有公司用买这种夹子,蓝色的,侧面和正面有白色的标签,标签上写着一串数字。
他忽然意识到那一串数字和他的身份证号码一模一样,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这是怎么回事?
他直愣愣地看着对方依次把几张艺术微喷的小画收进资料夹里,分别是多纳泰罗的《希律王的宴会》→丢勒为《启示录》做的插图《圣米迦勒大战恶龙》→米勒的《拾穗者》→皮特儿·布鲁特的素描《寒微的画家在他的小阁楼里冷得发抖》→鲁本斯的《下十字架》。
“请问……”
当普罗反应过来时,周围已经空无一人了,没有墨绿色丝带、蓝色资料夹和那沓小画。
他往道路两头张望,飞奔向另一头,一路查看所有的岔路,都没有发现刚刚那个人的身影。
他的心怦怦跳,不知道那些画到底意味着什么,没头没脑地在整个厂区里疯跑,试图找到他记忆中仅存的那条绿色丝带。
他迎面又撞上了从岔路走出来的一个人,即便他还没抬头看那人的脸,就知道这是徒书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