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一看,天上万里无云,并没下雨,原来是女儿嫌他在院中打鼾,吵了阿娘休息,所以用手舀了一小捧水,往他脸上淋。
魏琥把女儿抱回房中哄睡着了,心里却仍想着方才那个梦。
于是,他循着梦中记忆来到城南郊,果然发现一所寺庙,里面丝竹葫芦、酒盏玉?交相互错,舞姬美人纤腰漫舞映上窗纱,好不热闹。
有人拉他入了寺庙,与众人一起饮酒赏乐,满室载歌载舞,快活非凡。
只是满座具是生面孔。
魏琥当时没多想,推杯换盏几番,到了后半夜就回了自己宅邸。
第二日当值,魏琥将这件奇事说给主事赵库穗听。
赵库穗是魏琥下属,平日里二人私交不错。
他们在谈论这桩奇闻时,度支司掌固刘征纹拿着札子进来,要主事的印章钤印押缝,正巧听了去。
刘征纹听后好奇心大作,一想到寺内有美人美酒,不免心生向往,回值房后就将这事告诉了度支司令史周邈。
两人一番讨论,相约今夜一探究竟。
到了亥时以后,刘征纹和周邈沿着魏琥所说路线,果真见到了他梦中的“夏日宴”,还遇见了魏琥,三人一齐坐下玩乐。
庙中舞姬舞姿曼妙,幽若神女,虽都蒙着面,三人仍乐不思蜀。
刘征纹贪杯喝多了,在寺里睡了一夜。
第二日醒来一看,周遭砖墙破败不堪,阴风阵阵,头顶佛像斑驳,哪有什么胡乐美酒,轻舞缦纱,分明是一所废弃已久的破庙!
离他不远处躺着两个人。
刘征纹以为是和自己一样喝多了的,遂想叫醒他们,走近才发现,这二人口鼻流血,已死亡多时。
这给刘征纹吓坏了,他仓皇跑出荒寺,这才知道,这寺竟然是城南郊山上的香积寺。
香积寺早在三十年多前,范燕之乱的叛军攻陷京都时便毁于战火,多年间无人修葺,早就荒草横生,无佛可拜。
加上香积寺后面挨着万人坑——范施诚屠杀京都百姓时挖的乱坟岗,更没人愿意来这么邪性的地方,白天路过都觉得阴森刺骨。
刘征纹一路慌跑着回去报官,官衙派了人来,这才知道,死者之一是令史周邈,另一个是兵部库部司员外郎董乘肆。
刘征纹不认识董乘肆,前一夜在筵席间也不曾见过他,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这种命案本该归大理寺管,御史台主司监察百官。
但从死者到目击证人均为朝廷官员,大理寺又忙于审理闵氏通敌一案,所以这活儿就由御史台暂代。
御史台接了这案子,将刘征纹关押起来,也拘了魏琥。
察院勘察现场时,在佛像底座上发了刀刻的丁零文,周围还掉着木屑,明显是新刻的。
丁零文形似匈奴字,察院将那文字拿给刘征纹、魏琥看,两人却都不记得见过,更不懂何意。
凶手作案后故意在现场留下记号的案子以前发生过,多是惯犯,或有特殊意义,也可能有特殊癖好或模仿作案。
但翻遍近三年的凶案、大案,都没发现有在现场留下丁零文的案子。
赫连袭说到这不禁笑了一下,玩味道:“闵小公子,你说巧不巧,又是丁零文,铁勒鬼怕你死不透似的,偏偏挑这节骨眼。”
闵碧诗咳得双眼通红,定定看着他,突然扯起干裂的唇角笑了一下,“我帮你破案,你就能放了我?”
赫连袭从堂桌上拿起一支笔,就着冰桶里的水在地上写,“这是两个字,御史台那群老头不曾见过这样的丁零文,国子学、太学也都不识,所以。”
笔锋一顿,那段楔状字停在最后一点,他随意将笔仍在地上,继续道:“御史台怀疑,这是被人刻意制造出来的丁零词,只是无人知晓其含义。”
闵碧诗扶着椅子坐起来,脸上挂着轻蔑的笑,“你当你是什么东西,能让兴庆宫里那位改变主意……”
赫连袭面色豹变,没等他说完,抬腿踢翻了他的椅子。
“哗啦!”一声,闵碧诗翻倒在地,连着带翻了一旁的冰桶。
门口的玉樵听见动静,心里一紧,踌躇半晌,还是按下想开门的念头。
赫连袭单膝跪压在他肩头,一只手死死掐着他脖颈,一字一顿道:“闵、碧、诗,你这诗,是鲍家诗的诗罢。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化为碧![1]”
他冷冷一笑:“你们闵氏通敌天下皆知,人人得而诛之,怎么,还能养出个忠肝义胆的苌弘[2]?”
冰桶里的水很快漫进闵碧诗的脖领,他剧烈挣扎起来:“我不懂丁零文!闵氏更不曾通敌,休要胡言!”
赫连袭感到膝下的身体发起抖来,不知是疼的,还是让冰水冻的。
他膝下的力气又重了几分,缓缓道:“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3]才入夏,一想起这诗,倒让人出一身冷汗。”
他腿上下着要人命的罡力,面上却吊儿郎当地,“闵碧诗,你这名字,杀意重啊。”
闵碧诗让他扼着颈子,发不出呼声,身上这人力气大得出奇,挣扎过程中,他无意间瞥到他蹀躞带上的玉佩,陡然喊道:“松开我!”
赫连袭不知他在耍什么心思,手非但没动,又下了几分重力。
闵碧诗挣扎着,猝然拉过他撑在自己右侧的那只手,不由分说,张口就死死咬住他的手腕。
赫连袭不防他会如此凶狠,来不及抽出手,整个人摔在他身上。
闵碧诗被压得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但仍不松口,咬得赫连袭满腕鲜血四溢。
“松口!”
赫连袭左手箍住他的下颌,几乎要捏碎他的颌骨,但这厮硬气得出奇,骨头都要断了就是不松口。
门口的玉樵听见打斗声,慌忙推开门,一进来便见赫连袭和闵碧诗滚作一团。
闵碧诗满口鲜血,正死死咬着赫连袭的手腕,赫连袭右边袖袍浸着鲜血,异常骇人。
玉樵和侍卫赶紧上去把两人分开,闵碧诗眼神阴鸷夹杂恨意,活像要吃人的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