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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民风剽悍,不拘小节,那男人没有多余的礼节,随手斟了茶两碗茶,把缺角的茶碗推到他们二人面前,道:“鄙人姓张,二位从渝州来,要去何处?”
“燕州常山。”闵碧诗坐下饮了口茶,闲聊一样问:“此地名康家村,里长缘何姓张?”
“嗐。”张里长摆摆手,“这地方原是叫张康村,村里有姓张的,也有姓康的,总的来说,还是姓张的多些。后来很多张姓迁出此村,慢慢地姓康的就多了,再后来干脆直接更名叫康家村了,现下姓张的也没几户了。”
张里长话里有几分寂寥。
赫连袭拿起茶碗也饮了一口,那茶叶粗糙扎嘴,茶汤苦涩浑浊,还带着一股怪味,实在难以下口。
赫连袭看闵碧诗神色如常,也不知他是怎么喝进去的。
闵碧诗问:“这康家村地处南山脚下,依山傍水,也算风水宝地,张姓一族为何要迁出?”
他晃着碗里的茶汤,语气自然,完全就是同僚间相互闲谈的样子。
里长道:“还是出去机会更多一些的嘛,到底是山里,光靠种地哪能赚着钱,眼下又涨了赋税,日子更难过了。我还好,靠官家赏碗饭吃,那些没官饭吃的真是要愁死。”
里长叹口气:“虽说士农工商,除了朝里做官的,就是种地的,可我们种上一年地,也比不得你们贩一月的茶挣得多。那些张姓都去南边下海了,哎呀,笑贫不笑娼嘛,莫得办法的事……”
闵碧诗微微一笑:“说得是,只要能来钱糊口,做农做商都无妨,不过天底下粮谷最大,我们贩茶的也得吃饭啊。”
里长顿觉自己说错话,赶紧坐正身子,拿起茶碗急匆匆地灌下一口。
闵碧诗似不在意,笑着回头看了一眼赫连袭。
赫连袭会意着从袖中掏出两锭银子。
闵碧诗将那银子推到里长面前,道:“我二人初来乍到,天色已晚,西京城是进不去了,明日还得赶往常山签榷状,今夜还望里长行个方便,容我们留宿一晚。”
里长看到那两锭银子立马推却:“这哪里使得,这、这也太多了,你们既是官商,就是为朝廷办事的,供个宿处应该的嘛,那么客气作甚……”
“不不,我们二人冒昧叨扰,银钱还是要付的,里长不必客气。”闵碧诗拿起那两锭银子往他怀里塞。
里长推却不过,最后半推半就地放进自己兜里,嘴上道:“太客气了,太客气了,你们官商就是有钱哈,一出手就是我们一年赚不来的……”
闵碧诗温和笑笑,不再多说。
紧接着里长就踌躇起来:“我是想留你们住下,但你看,我这院小,前两日我女儿女婿归家来看我,今上午进了京里买货,现下该是在回来的路上。我这地就这两间屋,实在给二位贵客腾不出住处……”
“不如这样。”里长话锋一转,“我带你们去别家借宿,他家院子大,保管住得舒坦。”
闵碧诗和赫连袭对视一眼,赫连袭微微点头,闵碧诗转头道:“那就麻烦里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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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基本全黑了。
北面隐约传来“咚咚”鼓声,皇城内暮鼓敲击六百下,宵禁便开始了。所有行人需得留在坊内,擅自走街串巷者便是触了夜禁,羁押后鞭刑伺候。
但这里离皇城二十余里地,哪能听见暮鼓钟声。
闵碧诗望着北面皇城,心里觉得大约是幻觉。
里长点着灯笼,带他们二人出了门,闵碧诗跟在里长身后,赫连袭走在最后。
里长边走边说:“一会儿你们到了地方就睡下罢,夜里莫要出门,有事和主家说,不可擅自离开,眼下入了夏,那些子山棚盗贼都蠢蠢欲动呢。”
赫连袭觉得这路走着熟悉,应该是他们来时的路。
他用脚尖轻轻踢闵碧诗小腿。
闵碧诗偏过头看他一眼,回身接道:“咱们这是皇城脚下,哪能有这种事?”
里长神色一变,严肃道:“二位官人莫要当玩笑话,让你们夜里勿要出门,一是防盗匪,二是……”
里长迟疑了一下,到底没说出来,嘴巴张了又合,最后吞咽一口,“总、总之,性命要紧,二位务必放在心上,你看天刚黑,家家都闭上门了,哪有在外面串巷的。”
这时,迎面走来两个人,手中没有灯火,走近了才看出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和一位绿衣姑娘。
那女子叫道:“阿爷,您怎么出来了。”
原来是里长的女儿女婿。
里长一见他俩就训斥:“不看看几更了,京都就那么好玩,玩得忘形,快回家去!”
那书生样的男子喊了声“岳丈”后,接过女子手中的荷叶包,站到一旁。
那女子几步跑到里长面前撒娇:“哎呀,好久没出来了嘛,京都是好玩啊,我还给阿爷买了玉祥楼的糕点呢,一会儿回去尝尝。”
玉祥楼。
赫连袭二人晌午才从玉祥楼出来。
“快回去,莫在外面胡混。”里长脸色不好,“当心黑白无常把你抓了去!”
女子一听就笑了:“小时候您就这么吓唬我,如今二十年了,哪有什么黑白无常。”
“那是以前,以前是没有,今时不同往日。”里长转过身,对那书生道:“许生,你好歹识文断字,怎也陪着她胡闹,天都黑了才回来,出了事可怎么办?”
许生低着头,“岳丈说得是,我们这就归家去。”说完便拉起黄衣女子,“枝儿,咱们先回家,等岳丈大人回来一起吃糕点。”
那被叫做“枝儿”的女子一边被拉着走,一边抻着脖子回头看,“哎,阿爷,他们俩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家里来客人了?”
里长回头剜了她一眼,许生赶紧拉着枝儿走了。
他们三人接着往前走,里长无奈地笑笑:“二位官人莫怪,老身家中就这一个独女,从小娇惯坏了,方才教官人们见笑了。”
闵碧诗笑着说:“无妨。”
他本想从里长口中探出更多,但眼下被打断,再问就显得突兀,里长不再说话,二人便都不出声。
三人一路沉默,里长带着他们绕了几个弯,最后果然停在一个熟悉的院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