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碧诗想了想,道:“牛粪。”
“听见了吗?”少年扬眉问护卫。
护卫又行一礼,背起背篓,搓着手朝远处去了。
少年伸脚踢了踢面前摆成一溜的野物尸体,这也是刚刚护卫捡回来的。
“我以为你只要牛粪呢。”少年蹲下身,端详着地上那些东西,“这都是什么?”
闵碧诗看着眼前的华贵少年,心里思量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这样问。
过了半晌,闵碧诗说:“花尾榛鸡,雪鸟。”他又指向旁边的一对,“这两只是跳鼠。”
少年觉得很有意思,坐在闵碧诗身旁,一面注视着他,一面说:“你们中原人讲话就是这么文绉绉的,为什么叫跳鼠?”
“因为它会跳。”闵碧诗说,“黄金山麓那边有很多这样的跳鼠,你没见过吗?”
乌拉尔山脉中的‘乌拉尔’,在当地人语言中意为“黄金之地”,所以乌拉尔山下这片麓场也称“黄金山麓”。
少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为何捡这些死物?”
闵碧诗本想说这些不是死物,是被他捉住之后才弄死的。
但转念一想,他这样的王公贵子又怎会懂这些,于是简单道:“吃。”
少年眉心一蹙,说:“我们铁勒一族习惯白话,学不来你们中原人冠冕堂皇那套,这种东西,在我们这叫‘哈日乌横’,害虫的意思。”
少年嫌恶地将那两只跳鼠踢开,“哈日乌横什么都吃,很脏,你吃了它会生病的。”
他捏着闵碧诗的下颌,认真道:“你不许吃这些东西。”
闵碧诗一把打掉他的手,没答他的话,站起身道:“我该走了。”
少年拉住他,问:“你缺吃的吗?”
闵碧诗不想理他,冷漠道:“缺,很缺,你给我吃的吗?”
“当然可以。”少年笑着,一把抓住他的手。
闵碧诗手上的皮肤很粗糙,剌得他手心疼,细长的手指上遍布伤痕,大部分都是被松针扎的。
他们脚下这片平原名为“针刺草原”,因为草原上多松林,刚掉落的松针总会扎伤人。
笑容从少年脸上消失。
他抬头望着闵碧诗,总觉得这样一张脸与这一双手并不相符。
少年掏出自己腰后的皮革手衣塞进他怀里,叮嘱道:“以后捡东西时戴上,这边松针多,别扎到手。”
闵碧诗抱着手衣,没有说话。
他和少年差不多年纪,个头也差不多,这样刚好可以平视对方。
“所以这次又要我拿什么交换?”闵碧诗平静地问。
少年有些讶异,“我不需要你交换什么。”他又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我从来不需要你拿什么东西来交换。”
闵碧诗把手衣扔回他怀里,冷冷道:“你的东西太贵重,我戴着这些回去,别人会起疑心。”
“有我在,谁敢多嘴?”少年面色不虞,扣着他的肩膀不让他离开,“阿乡,从禁足出来以后,我日日来这里等你,却总也见不到你,今日终于让我等到了,你。”
少年顿了顿,有些紧张地开口:“——跟我走罢,以后你就是我的兄弟,你想要什么我都……”
——他怕迎接他的还是拒绝。
果然,闵碧诗一把推开他,冷峻道:“我该走了。”
这时护卫回来了,闵碧诗一把拽过护卫手里的背篓,挎在自己肩上转身便走。
少年的眼神顿时暗下来。
护卫不知发生什么,只觉得主子的脸色格外难看。
天边的风裹挟着砂砾席卷而来,天色更阴了,风呜呜地吹起黑赤锦布。
闵碧诗朝前走着,少年从后面追上来,急声道:“针刺草原的松针还没变软,日后不要来了,黄金山麓南面有一片草原,那里也可以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后两日会下今年最后一场雪,雪下完了冰就会化,不要再一个人去鄂多河上凿洞,你若掉进去谁会救你……”
闵碧诗走得更远了,少年的声音渐渐消散在风声中,远处的牧人歌声悠悠传来:
“失我焉支山,使我六畜无生息。”
“失我祁连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弯了草,连绵不断的黢黑山脉压弯了他的脊梁。
低垂的乌云带来霜雪,寒冷让他无所遁形。
闵碧诗仰起头,看见的是一片阴沉天际,低下头,是枯败大地。
严寒模糊了他的感知,只剩下冷。
冷,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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