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赫连袭五指攥紧,低声问侍从∶“他如何了?”
侍从有些紧张地回答∶“他说冷……一直说……很冷。”
“冷?”赫连袭推开房门,皱着眉,“冷不会给他加床被子吗?”
“加了、加了的。”侍从更紧张了,“他、他又踢开了……”
赫连袭径直走到榻前,坐到闵碧诗身旁看他。
他的脸色还是不好,带着明显的病容,双眼紧闭,口中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
不是醒了,是被梦魇住的样子。
然而梦里也不安生,赫连袭贴近他,侧耳仔细听着。
闵碧诗似乎极冷,冻得牙齿都咯咯作响,屋外分明是六月天,怎会冷成这样?
“冷吗?”赫连袭问他,伸手把他揽进怀里,被角给他掖好。
侍从见了赶紧低下头,悄悄背过身去。
“河、河结冰了……”闵碧诗颤抖着口齿不清道,“很冷……”
赫连袭抱着他,用脸蹭了蹭他额前的发,问∶“什么河?”
“鄂、多河……”闵碧诗说,“到处都是冰……水是冷的、很冷……”
他说得断断断续,“春天要来……冰要化了……没有热水喝……”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赫连袭转身问侍从药煮好了吗,他真怕闵碧诗烧坏脑子,日后变成了傻子可怎么办。
侍从说得去后厨看看,说完就出了门。
赫连袭把人抱在怀里,靠上床头,挑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孩子那样,说∶“春天早就来了,河不会结冰,你想喝热水吗?”
赫连袭打算把他放下,去倒杯热水给他,但刚一挪身就被闵碧诗紧紧缠住。
“好,不走。”他只能又坐回来。
“这么热的天怎么会冷呢?”赫连袭低声道,说完把他往怀里带了带,“这样呢,还冷吗?”
闵碧诗在梦里不知东西,只觉得天地都是黑的,耳边刮着猎猎劲风,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一下一下凿着冰面。
突然,冰裂开一条口子,咔嚓咔嚓,紧接着整个冰面迅速延伸开裂纹,像打碎的镜子一样,中间陡然凹陷,他掉进了冰窟窿里。
冰是黑的,水也是黑的,极度的寒冷席卷了闵碧诗全身每一处毛孔,他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
“救命……救、救命……”
四周黑的看不见人。
他掉进早春的鄂多河中,冰雪还未消融,这是一片此时野兽都不会踏足的地方,没有人会救他,一股暖流涌进他的口中,他太冷了,河水灌进鼻腔竟然是热的。
闵碧诗被呛得咳嗽不止,拼命推开眼前的一切,一睁眼才发现,赫连袭手里拿着碗药汤,胸前洒的全是褐色汤汁,正一脸要骂人的样子。
“我是在救你的命。”赫连袭板着脸说,“我警告你闵碧诗,这药里有金井玉兰,知道金井玉兰吗?比你命还贵!你要再敢洒了本王可不伺候!”
闵碧诗看着他,张了张嘴,没说话。他的样子呆呆的,跟他平时很不一样,赫连袭觉得很有意思,把药碗往他面前一推,示意他自己喝。
梦里无边无际的黑暗退去了,他陷在梦魇冰窟里时无人回应,一睁眼却看见了赫连袭。
闵碧诗脑子有一瞬间的木然,他木讷地接过那碗药,也没问是什么,赫连袭要他喝,他便喝了。
黑褐色的药汁进了口,在胃里走上一圈,碗见了底,他才觉出苦来。
赫连袭把一块裹着糯米纸的黄色小糖塞进他嘴里,不耐烦道∶“别吐,吐了也得再喝回去。”
闵碧诗张嘴吃了那颗糖,干裂的双唇合上时轻轻擦过赫连袭的手指,炽热柔软,赫连袭心头一痒,手指不禁蜷了蜷。
他咳嗽一声,掩盖面上的异样,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就算是神丹妙药,药效也不会起这么快,这点二人都心知肚明。
闵碧诗放下药碗,正视着他道∶“昨夜袭击我的人是护骨纥。”
赫连袭挑挑眉,心里颇有诧异。
他这么容易就说了?
赫连袭拉过一只圆凳坐上,示意他接着说。
“护骨纥是伽渊的贴身护卫。”闵碧诗艰涩地吞咽一口,喉头火烧一样难受,嘶哑道∶“铁勒人混入京了。”
他定定地看着赫连袭,后者俊朗的眉峰轻轻皱起,问∶“什么意思?”
“伽渊是铁勒……咳咳咳……”
闵碧诗说到这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赫连袭赶忙给他倒了杯水,扶着他的后颈喂进去,那颗红褐小痣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他眼前。
手底的人还发着烧,脖颈处的皮肤烧得泛红,衬得那颗小痣愈发媚人。
他看了几眼,终是没忍住,抬指盖住那颗蛊惑人行的痣,像要抹掉喃喃不清的咒语,狠劲搓了搓。
“唔……”闵碧诗缩了缩脖子,有些痒。
再抬头时,双眼泛红含泪地看着赫连袭,看起来可怜极了。
那眼泪是咳出来的,全身上下一动骨头散架一样地疼,高温渗透进每一寸肌肤,蚕食着各处病患敏感的经脉。
闵碧诗擦掉嘴角的水,似在极力忍受痛苦。
“伽渊是阿伏至罗长子,铁勒曾经的下一任首领。现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伽渊和护骨纥都藏在京中。”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仿佛一颗石子落入潭水,带起阵阵涟漪。
赫连袭问∶“你怎么知道的?”
没有人知道阿伏至罗长子的名字,他一直被当成接班人层层保护起来,铁勒许多族人都不知道的事,他怎么会知道?
闵碧诗的声音因伤病带着明显的中气不足,却依然稳稳道∶“我曾被伽渊俘获至铁勒,五年前,我从那里逃了出来。”
五年前。
又是五年前。
五年前,闵碧诗被闵金台寻回认祖归宗,这样一看时间线似乎对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