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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叶的声音隔着轿帘传来∶“爷,到了。”
闵碧诗掀开一角帘子,外面天已经黑了,一幢三层楼宇沿街伸展开。
二层回廊曲折,一眼望不到头,身穿绡纱襦裙的姑娘酥/胸半露,倚栏伸出藕臂与楼下的客人巧笑,柔顺青丝与描金栏杆上披着的银流苏一起随风簌簌。
三楼没有回廊,窗户大都闭着,檐角挂着暗黄圆灯笼,酷似明月,房内瑞脑烟气徐徐升起,人影晃晃,嬉闹声阵阵传来。
整座楼正中央挂着块朱底金漆牌匾,上书“月宫”二字。
“别看了。”赫连袭撑着轿帘,“下来。”
他们刚落轿,里面的妈妈便笑着迎出来,“二位爷,瞧着面生啊,头一次来?”
苏叶抱刀站在他们身后,面目冷峻,妈妈见了也不怵,笑着一块迎进去。
赫连袭掏出请帖,妈妈一见眼睛就亮了,朝楼上高喊∶“迎贵客——两位。”
她一边笑着,一边提裙将他们往楼上引。
“爷们今夜是来看‘琉璃月’的罢,要看表演,您二位可算来对了地方,我们月宫的场子跟别处不一样,您一会儿见了就知道……”妈妈喋喋不休地自夸。
姑娘们见了赫连袭都纷纷涌上来送吻讨巧,香拳娇滴滴地打在胸口上,他也都笑着受了,赫连袭进这种风月场如同回家,觉得亲切得很,几步下来就染了一身脂粉香。
苏叶在后面黑着脸,姑娘们见了他都吓得躲开。
闵碧诗脚步慢了些,四处张望,满眼的好奇,仿佛第一次进这种地方。
赫连袭觉得好笑,拿胳膊怼他,“怎么,第一次逛窑子?”
妈妈听了不大乐意,“哎爷,怎么这么这样讲话,我们这哪是窑子,我们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哪能叫窑子!”
“卖艺不卖身?”赫连袭挑眉,“当真?”
妈妈迟疑一下,“要、要卖身,也得姑娘们同意,我们不干那强买强卖的事!”
二楼一个大敞衣袍的男人,东倒西歪地倚在栏杆上,高唱∶“五花马,千金裘!古道月,万银披!百贯酒,共举杯,与尔同销万古愁!”
他一扬酒壶,酒水淋湿了廊边挂着的鎏金鹦鹉,惊得一片扑棱棱乱飞,鹦鹉争相学舌道∶“与尔同销万古愁!与尔同销万古愁!”
妈妈赶紧叫来一个龟奴吩咐∶“看着他点,别喝高了一头栽下去,可有咱们好受!”
大堂戏台上琵琶声愈急,有人高声和道∶“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1]胡姬胡姬快快舞!再舞!再舞!”
琵琶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急切嘈嘈,穿赤红抹胸的胡姬踏在象牙席上,一双玉足舞得飞快。
二楼一间屋子的门“砰!”一下推开,满脸胭脂印的白面男子衣衫半褪,醉醺醺道∶“今夜我要玉兔!让她来!”
妈妈赶紧扑上去,“哎呦这位公子,玉兔今夜有演出,谁也陪不了!”
“那、那……我要……”白面男子茫然起来,双眼迷离着抬起手不知要指谁。
妈妈见状赶紧扶着他的手臂转了个方向,正指向屋内一位香肩半露的美人。
“就她,就她。”妈妈说,“一样的!”
“嗯?”白面男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龟奴立马上前挑杆挂牌,洪亮的嗓子劈开满堂莺声∶“韩娘子今夜挂牌,三更竞价!价高者得——”
妈妈把那白面男子推回房内,连哄带骗道∶“公子先进去玩着,三更再出来竞价。”
赫连袭嗤笑一声,“还说不强买强卖,我真当你这的姑娘都冰清玉洁,卖艺不卖身!”
妈妈也不脸红,轻捶了一下赫连袭肩膀,“哎呀爷莫取笑,咱们打开门做生意,哪有钱送上门不赚的道理。”她一转头,笑眯眯地看着闵碧诗,“公子,您说是不是?”
闵碧诗淡淡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赫连袭哥俩好地揽住闵碧诗肩头,笑起来,“一会儿给我这位朋友挑个美人儿,要最美的!多少钱爷都花得起!”
妈妈混迹风月场所,最常听的就是“多少钱爷都花得起!”这种话,遂打趣道∶“要说美,咱们整个月宫可没人能比得过您这位朋友!”
乐声嘈杂,鼓点纷飞,不一会儿就吵得人头疼,赫连袭特意找了个僻静厢房,刚一落座,便有龟奴进来道∶“赫二公子,那边厢房有人请。”
“谁?”赫连袭本以为是李垣瑚,顺着龟奴手指方向,却见对面一个男人双手环胸,正冷冷瞧着他。
龟奴恭身道∶“回爷的话,贵客只说姓乔。”
是乔衍。
当真冤家路窄,今夜相逢。
赫连袭看也不看他,当即合上窗,冷声道∶“让他识相点别来烦爷。”
龟奴站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滚出去!”赫连袭怒喝道。
“是、是。”龟奴吓得腿软,慌忙答应着退了出去。
闵碧诗站起来想去窗口看看,赫连袭一把抓住他,语气不善地问∶“去哪?”
闵碧诗指指侧窗外,“齐王殿下。”
赫连袭朝外一看,果然见到李垣瑚兴高采烈地朝他招手,只是周围太嘈杂,听不清他喊了些什么。
赫连袭朝李垣瑚一笑,压着闵碧诗肩膀咬牙低声道∶“给我在这好好待着,别想跑!”
李垣瑚一脚从矮窗里跨出来,朝他们的厢房来了。
闵碧诗被赫连袭压在侧窗的墙上,从这个角度看不到闵碧诗,只能看见赫连袭的半张侧脸。
赫连袭盯着他,冷声道∶“苏叶看着你,若敢跑,打断你的腿!”
说完他朝苏叶使了个眼色,推开门出去迎李垣瑚。
李垣瑚的厢房也在三楼,在东侧,赫连袭为图清净找了最靠西侧的房,东西两侧虽在一层却不相连,若要去对面需得下半层,走到二层上面的平台上,再上三楼。
赫连袭刚掀袍下楼,一个壮汉迎面便撞他身上,他一抬头,只见那壮汉吊眉瞪眼,怒目而视,架着双臂一堵墙似的拦在前面。
三楼,乔衍拿着檀木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赫连袭抬头看向乔衍,不怒反笑∶“乔大公子要请我吃酒?这是什么请法?”
乔衍悠闲地扇着扇子,冷笑道∶“我托人去请二公子,可惜,有人听不懂人话。”
周围莺燕飘舞,将二人的声音淹没,不过,有听见他们对话的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以赫连袭打得乔衍半个多月都下不来榻的“交情”,乔衍此话说得很留情面。
赫连袭嘴角一扯,专挑痛处踩,“乔公子这是被打怕了,请人都不敢亲自请,还得托人,我听说,乔公子现下出门都要带着十几个侍卫,怎么,就那么怕我?”
他说着笑起来,“乔公子大可放心,赫某是个讲理的人,只要对方明着来,那种打得人满地找牙半月翻不了身的事,我是绝不会再做了。”
这又暗戳戳地踩了一脚乔衍当初暗地里企图带人教训他,打人不成反被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