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赵怀璧,认识吗?”赫连袭指尖一下下叩在桌上,如同水滴在磐石上,发出空洞地“笃笃”声。
刘征纹脸上茫然更盛,僵硬地摇摇头。
赫连袭轻咳一声,说∶“赵怀璧,就是当年死在康家村,双手被剔成白骨的女人,你真的不认识?”
刘征纹眼睛瞪大一圈,磕巴道∶“真、真有这么个人?闹闹、闹鬼是真的?我那夜在酒宴上看到的那个舞姬……真的是鬼?!”他的五官有些扭曲,最后的语调尖利上扬,一副被吓坏的表情。
赫连袭拍拍镇木,不悦道∶“少用鬼神之论搪塞,老子最烦的就是装神弄鬼,就问你认不认识她?”
“不认识,不认识啊!”刘征纹连忙摇头,不安地揉着胸前的脏衣裳,“我都是听说,我以为是传言!哪知道真有这么个女人啊!”
“最后一个问题。”赫连袭展开一副画像放在他眼前,“这个胡人,认识吗?”
画像上画的是,根据闵碧诗描述,请画师画出的伽渊人像,伽渊既能埋伏在京中,大概率不会使用本名,刘征纹就算真见过他,也应该不知晓他的真名。
刘征纹凑上去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摇摇头,“胡人?我怎么会认识胡人?中丞大人,这是谁?”
赫连袭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我他妈问你呢,你倒好,反过来问老子!”
刘征纹傻呆呆地看着他,像被打傻了似的。
赫连袭转过头看向屏风,屏风后伸出一直骨节分明的手,五指并拢朝上,掌心向他,那是个制止的手势。
赫连袭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刘征纹,现在不说,以后有你哭的时候。”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刘征纹在后面哀嚎∶“说什么啊?啊,大人要我说什么啊?我是真不认识啊,这些都是什么跟什么呐……”
闵碧诗在外间坐着,赫连袭出来道∶“这人装疯卖傻有一套,一问三不知,你看他那摇头晃脑的窝囊样,看得老子火大!”
闵碧诗问∶“魏琥呢,去问问他。”
“问他?”赫连袭冷哼一声,“那只老算盘正闹绝食呢!自从进了大理寺就不吃不喝,非说御史台害得他晚节不保。咱们要现在审他,估计他晚上就能找根绳吊死在大理寺!”
他啐了一口,恨恨道∶“你说度支司都养了些什么人?一个比一个有招儿,折腾完御史台又来折腾大理寺,都他妈活人才!”
闵碧诗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方才,我有一个设想,但……”
“有就说。”赫连袭习惯性地想去摸腰前的玉佩,突然想起前天夜里在康家村的时候送人了,心里更加烦躁,“都这会儿了,只能瞎猫碰死耗子,有什么不能说!”
闵碧诗说∶“先从赵甜儿开始查,按户部章程,进京者都需凭文牒入城,文牒造册长年保存,如果当年没人给她们做手脚,那户部应该还留有她们二人的入京造册。”
话音刚落,赫连袭招手叫来苏叶吩咐,“拿着我竹符,去户部调取七年前的所有入京文牒,筛查名为赵甜儿,或赵怀璧的20岁女子,和另一名为林青芹的7岁女童。”
苏叶拿了竹符便走,被赫连袭一把拉住。
“重点筛查叫赵甜儿和赵怀璧的。”赫连袭说,“我们时间有限。”
苏叶行了一礼,匆匆走了。
赫连袭转身问闵碧诗∶“你刚刚说的设想就是这个?”
他摇摇头∶“不是。”
“……………”
“我方才在想。”闵碧诗轻轻皱着眉,“我们一直都以为,刘、魏二人在香积寺看见的那场夜宴是幻术所致,但我们昨夜去月宫看的那次幻术表演,你记不记得,周围一直飘着异香?”
赫连袭当然记得,那异香还惹得他燥热不已,下身都不由自己控制,像个趁人之危的色鬼。
他点点头,示意闵碧诗接着说。
“表演进行到最后一幕时,嫦娥为阻止后羿射下最后一颗太阳,扔出一颗冰球,接着满场就下起了雪,那雪花,你看见了吗?”
赫连袭想了想,他那会一门心思都放在闵碧诗身上了,哪还有空注意什么嫦娥后羿、太阳雪花的。
“那雪花,能看见,却摸不到。”闵碧诗说,“换句话说就是,我们在月宫表演里看见的所有都是幻相,是假的,但根据刘、魏二人对那日夜宴的描述,我更倾向于相信,他们所触所见,都是真实的,因为没有人可以把不存在的事物描述得这么逼真。那天夜里,他们看见的舞姬,饮的酒,吃的吃食,很可能都是真的。”
“你是说——”赫连袭若有所思道,“凶手把废弃已久的香积寺布置成酒肆,又安排来舞姬,专门摆了这么一场以假乱真的鸿门宴,请董乘肆入瓮,结果还真把他骗来了。”
闵碧诗点点头,“所以,五月初十,五月十一两晚上,一定有人雇了这么群舞姬去南郊山上跳舞,以此可以作为突破点,查查那两日,京中有没有出城去南郊的舞姬。”
赫连袭挑挑眉,别有意味地看着他,闵碧诗察觉到他的目光,问∶“怎么了二公子?”
赫连袭咧嘴一笑,上去揽住他往门口走,说∶“青简,我越来越舍不得你了,这可怎么办?”
闵碧诗还没来得及说话,迎面就见两个人走来,四人面对面,险些撞个正着。
走在前面的绿色官袍男子先止了步,抬头见到赫连袭便行叉手礼∶“下官见过赫中丞。”
“呦,巧啊。”赫连袭的胳膊挂在闵碧诗肩头不肯放下来,硬是让闵碧诗扯了下来,“李……李……”
那绿袍男子道∶“下官大理寺主簿,李云祁。”
“噢对,李云祁。”赫连袭一哂,“跟天家同姓,李主簿,你不简单啊。”
李云祁笑笑,“碰巧罢了,天下姓李的多了去,哪敢随意攀扯天家。”
闵碧诗一眼就看见李云祁身后的男人——当日提审他的大理寺狱丞,林斯迈。
李云祁也认出来闵碧诗,不禁讶异道∶“这不是闵小公子?几日不见,倒是大变模样,都快认不出了。”
认不出你还一口就叫出人家名号,骗鬼呢!
闵碧诗退后一步,没接他话。
李云祁笑笑,说∶“赫中丞和闵小公子相谈甚欢,看不出,闵公子还有这般本事。”
闵碧诗抬眼看他,神色晦暗。这人多半是想说他以色事人,招揽人心,无妨,眼下应该有不少人都这么认为,人若低贱,就得容得别人踩,闵碧诗早就明白这道理。
赫连袭当做听不懂,抬手招呼道∶“李云祁是罢,你来的正好,我们宪台现下忙得脱不开身,刘征纹、魏琥既然已经移交大理寺,你们也别闲着。”
李云祁脸上的笑僵住。
“去查五月初十、五月十一这两日,京都内哪个舞坊在夜里遣走了一批舞姬,去南郊山上跳舞。”
李云祁一下愣住,迟疑着问∶“……什么?”
“什么什么!”赫连袭一下不耐烦起来,“你们大理寺都这么干活儿的?话说一遍听不懂?”
后面的林斯迈上前道∶“主簿,赫中丞的意思是让咱们查五月初十、十一这两日,京内有没有派遣舞姬去南郊山上的舞坊。”
赫连袭欣慰地点点头,指着林斯迈说,“对,还有你,协同李主簿一起查,你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