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奴善于奔跑,但这里不知有没有出京都,即使在城外,应该也不会距离京都很远,以昆仑奴的速度,最多两个时辰,赫连袭就能带人赶来这里。
快走到门口时,那两个人停下脚步,从袖中掏出一条黑布,蒙上闵碧诗的眼睛,又把他手上的镣铐打开,将双手反绑在身后。
出了门,一阵冷风扑来,闵碧诗打了个寒噤,耳边雨声淅淅沥沥,空气散发着泥土的腥气还有一种……马粪味。四周很静,除了偶尔巡逻的脚步声,他一时分辨不出这是哪里。
那两个人带着他拐了几个弯,最后进了一个院子,过了中廊,屋前有月台,旁边一人低声提醒∶“台阶。”语气中竟透露着恭敬。
另一人在门口道∶“主人,人带来了。”屋内的人没说话,门“吱呀”一声开了,闵碧诗被他们推进来,接着是关门声。
屋里燃着香,温暖的气息迅速包裹全身,闵碧诗冷透的指渐渐有了知觉。
屋里异香扑鼻,并不浓烈,却辛辣,里面透着一种淡淡的、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腥气,闵碧诗皱起眉,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
他感觉有人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没有说话,好一会儿,脸侧传来一阵温度,闵碧诗滞了一下,迅速偏过头躲开。
有人抚上了他的脸。
亦是那种辛辣的异香。
他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冷得发青。
那人似乎并不在意他这种排斥的举动,轻轻笑了一声,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只摸了一下就松开。
“你的衣服都湿了。”那人说,“去里面换件干净的吧。”
闵碧诗又退一步,冷声道∶“伽渊,你想做什么?”
那人似乎有些讶异,“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想让你换件衣服,阿乡。”他轻轻叹口气,“不要这么想我。”
闵碧诗感觉眼前突然一亮,黑布被人扯下来,一张极具辨识度的脸凑上来。
五官锋利,鼻眉挺拔,眼窝比闵碧诗更加深邃,典型的胡人长相。而他那双犹如绿宝石一样的眼珠,更昭示着他王族的身份。
铁勒王族一脉,皆拥有绿色瞳仁。
闵碧诗朝后微仰着身,避开他那身奇异的香味。
“别往往后退了。”伽渊嘴角勾起笑,眼神晦暗,“后面没有位置了。”
他伸手想去摸一摸闵碧诗的脸,见闵碧诗神色森寒,冰冷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厌恶。
伽渊顿了一下,双手捧住他的脸,与他额头贴着额头,说∶“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闵碧诗没动,也没说话,眼中似藏着冰刃,呼出的气都是冷的。
伽渊放开他,脸上带着邪气的笑,手指怜惜地在他脸颊蹭着。
闵碧诗骤然甩开他的手,冷漠道∶“别用你的手碰我。”
伽渊愣了一下,不解地歪了下头,接着抬起双手,说∶“好好,我不动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他的绿色眼睛酷似蛇瞳,冷血中又透着温情,十分矛盾,看向闵碧诗的眼神有些神经质。
闵碧诗觉得他不太正常。
上一次见伽渊已是五年前,这五年间,从他被逐出铁勒到潜入京都,中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他并不知情。
伽渊把他带到里间,一卷纱帘把房间一分为二。
“里面有干净衣服。”伽渊指指纱帘,“我要先处理点事情,你乖点,不要乱——”他像是习惯性地又要去抚他的脸,然而闵碧诗却皱着眉,脸上覆着冰霜。
伽渊说到此处戛然而止,手也停在半空中,他顿了顿,放下手,说∶“别害怕阿乡,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我说过的话,永世不变。”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
闵碧诗听见他朝外面拍了拍手,说∶“带人进来。”
开门声响起,接着是“咕咚”一声,似乎有人摔地上,伽渊的手下把人送进来就退了出去。
闵碧诗站在里间门口的侧面,刚好形成一个盲区。他能看见外面,伽渊那个角度看不见他。
他四处环顾,寻找能割开手上麻绳的工具,但外面的一句话却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外面那人喘息着,说∶“你为何要劫我出来?”
是刘征纹的声音。
闵碧诗眉心一紧,转过头,贴在里间墙上朝外看,只见一个双手带着锁枷的男人头发蓬乱,狼狈地伏在地上,此人正是刘征纹。
他嘴角带着血,脸上惨败,似乎受了内伤。
伽渊坐在太师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我若不救你,这会你已经是具尸体了。”
“差一点。”刘征纹仰着头,神色狰狞可怖,“只差一点,我就能杀了他!”
伽渊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人,犹如丧家之犬,卑如蝼蚁,竟还幻想着能撼动一颗盘根错节的大树,简直愚蠢得可笑。
他拿起手边的茶,悠闲地啜了一口,缓缓道∶“你以为凭你,真能杀得了俱颖化?”
“他就在那,我、我看见他了,我已经刺中他了!”刘征纹双手捶着地,眼珠浑浊布满血丝,俨然已变成一只困兽。
“可我听说。”伽渊慢悠悠地,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他,“俱颖化并未受伤,你刺中的是谁?”
锁枷扣在刘征纹的脖颈上,他艰难地仰着头,眼睛不知在看何处,发魇一样疯癫地喃喃∶“……屏风,屏风,屏风很薄,我能看见他的手,他动了,那肯定是他,我把刀刺进去的时候,是他的大氅,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像疯了一样,语无伦次地说着,他忽然抬起头,看见伽渊像看见救星一样,膝行着爬过去,说∶“你让我回去,让我再见一次俱颖化,这次我肯定能杀了他,肯定可以!”
伽渊冷笑一声,“香积寺那夜,没有我,你杀得了他们俩?”
刘征纹突然有些激动,怒视着他问∶“我还没问你,周邈,你为何杀周邈?他是无辜的!”
“他已经看见你要杀董乘肆了。”伽渊说,“不杀他,等着他去通风报信,好抓你?”
“刘征纹。”伽渊冷嗤道,“你装什么好心,真当自己是救世菩萨,杀董乘肆前你的那种狠劲呢?还问问题,回答错了就杀他,若答对了呢,你就不杀他了?都是梁人骗人的把戏!”
刘征纹双手架着锁枷,思绪又回到香积寺那夜。
他一直给魏琥灌酒,魏琥喝得天旋地转,刘征纹借机说先送他回府。
西市校场改造的事基本落定,就剩钤印画押,派发度支文牒,刘征纹再三保证这些事自己搞得定。
魏琥走后,他本想直接杀了董乘肆,然后不动声色地离开,哪知董乘肆有些身手。他人长得瘦,力气却不小,刘征纹根本杀不了他,反而被他压制住。
他们二人从佛像后揪扯到堂前,周邈以为他俩喝多了动起了手,急忙上来拉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