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不容小觑。
若她不是个女人,赫连袭想,凭这样的身手,或许还真能在朝廷谋得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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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碧诗这一次躺了许久,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每天醒着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赫连袭以为他病入膏肓,又是叫大夫,又是灌汤药,每天滋补的膳品恨不得都塞他嘴里。
直到夏太医过来说,一次吃这么多补品可能会适得其反加重病情,赫连袭才作罢。
清醒的时候,闵碧诗会问赫连袭一些有关案子的事。
比如张成玉如何处理了?赫连袭告诉他,张成玉未满十五岁,年纪太小,她的口供不能当呈堂证供,只能作为辅供。
刘征纹死后,赫连袭就让人送张成玉回东涧村了,同时鄠邑县衙派人暗中保护她,以防不测。
再比如刘征纹的母亲怎么样了?
之前赫连袭还想着把他老母亲攥在手里,以防刘征纹再出幺蛾子,但刘征纹死得太突然,他虽有罪过,但祸不及家人,他那老母亲长居乡下,全不知情。
于是在得知刘征纹的死讯后,赫连袭就把人送回了襄阳。
伽渊自打那日跑了以后,就如同人间蒸发,城里城外都没找到他的影子,赫连袭怀疑他可能去了外地暂避风头,短时间内不会现身。
至于杀刘征纹的凶手,宪台和大理寺把死在巷战中,被元昭所杀的那三个铁面黑骑交了出去,也算有个交代。
那三名黑骑面容特异,与中原人大不相同,一看就知是铁勒人。他们应该是伽渊被逐出铁勒时,跟随而来的死士。
对于这样的结果,俱颖化没有提出异议,香积寺案由此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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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闵碧诗缠绵病榻期间,京中传来一件大事。
河西失地尽数收回,铁勒人被赶进乌拉尔山以北,短时间内不会再进犯边境。
作为主力军的辽东和云中正在班师的路上。
辽东王赫穆延,世子赫平焉,云中都护府都督苏频陀可汗,以及前去驰援的北衙禁军羽林军首领曹炜,不日就能抵京。
捷报传进京都,举国为之一奋,这是继平叛范燕叛乱后,大梁的第一次全胜。
梁泰帝龙心大悦,下令举办百官宴,迎接赫穆延与苏频陀可汗凯旋回朝。
这一场仗过后,河西雍州几乎让烧尽了。崩溃的边防、被毁的房屋田地都需要重建,流民需要安置,军队也需要休整,一些善后问题还没解决,辽东和云中两军就在河西多耽搁了些时日。
朝廷对河西战后恢复及抚恤拨款一早就批下来了,起先拟定的是四百万两白银,虽然这个数目不够填补战后损失,但已是国库所能支配的全部财额。
适逢夏季多雨,江南东道一带遭了水患,临着横江流域的湖州、歙州等地受灾严重,节度使频频上奏,请求朝廷赈灾拨款。
各地都要用钱。
如今整个河西被战火荼毒,朝廷便免了河西的赋税。收税的地方少了一部分,花钱的地方却多了许多。
朝堂上每日吵得不可开交,东府和内阁因为几十两银子落不到实处,险些大打出手。
不止要拨银子,粮食也得拨。
除过军仓、转运仓是专供军队的饷粮,不能挪用之外,常平仓、义仓所有粮食加在一起共一千二百万石。
江南东道水患愈烈,受灾范围广,先拨走了三百万石。国库常备五百万石粮,剩下的只有四百万石可以拨给河西。
但这根本不够吃的。
河西流民超过百万,粮食流经各州、府、郡、县,被层层剥削,最后分到百姓手里的还不足十分之一。
但这种情况根本无法避免。
州府、郡县的军队远比百姓更需要安抚。朝廷要查账目,他们便相互推诿,有些交战地区还处于失联状态,即使敌军已经撤兵,内部情况仍无法及时传递出来。
若再遇上流寇劫掠,赈灾饷粮则更无处可查。
大臣们日日眉头紧锁,上朝俨然变成一种折磨,大家骂来骂去,最后又把罪责全部推给闵氏一族。
赫连袭知道战火迟早会烧到闵碧诗身上,但他以香积寺案情曲折诡谲,诸多细节不清,还需闵碧诗配合完整判牍为由,一直压着不让闵碧诗露面。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一转眼夏季到了尾声。
立秋这日,闵碧诗终于恢复了一些,他白天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多,药吃得渐渐少了,气色也好了起来。
赫连袭休沐那日,问他想不想出去转转,总这么闷在府里不算回事,人会待得越来越没精神。闵碧诗在京中没有朋友,更无亲属,来找他的只有元昭。
一开始,闵碧诗下不了床时,元昭日日都来,她还是不进门,只守在王府后门口。后来闵碧诗醒了,她就隔日一来,待他能下地活动时,二人才总算能见上面了。
元昭再见到闵碧诗时,眼泪汪汪,差点要哭出来,闵碧诗刚想踏出去,赫连袭就在后面呲着牙威胁∶“你敢走出去一步,我现在就把你送进刑部!”
可元昭是绝对不肯进来的,她伸出的手卡在半空,五指蜷了蜷,最终还是从闵碧诗身侧滑落。
他们两人,一个在后门内,一个在后门外,就这么隔着门槛说话。不知情的,还当是七月七相会鹊桥的牛郎织女。
赫连袭双臂抱胸,一脸不悦地看着他俩。
他只说不许闵碧诗出去,没说不许元昭进来啊,这女人执拗得很,闵碧诗也好像故意的,两人演这么出苦情戏给谁看呢!赫连袭咬着牙想。
他不知道两人在嘀咕什么,从下午说到日落,说得面色越来越凝重,偏偏他一靠近二人就不说了。
最后赫连袭忍无可忍,黑着脸上前强行把闵碧诗拉开。
“行了行了,说了一下午了,你主子病刚好,不能久站。”赫连袭瞥了眼元昭,“他在我这吃得好住得好,你以后没事就别来了。”
元昭∶“…………”她看着赫连袭一脸蛮横霸道,心里开始后悔,那日怎么没把第五箭对准赫连袭。
赫连袭看不惯元昭,元昭也讨厌赫连袭,两人可以说是相看两厌,只是元昭表现得不那么明显,她不想让闵碧诗难做。
后来不知道闵碧诗和元昭说了什么,元昭真的不怎么来了。
闵碧诗显得更加寂寥,所以在一个午后,赫连袭带他去了玉祥楼,点了一桌果子酥点,喝茶听戏。
两人一直听到黄昏,赫连袭琢磨着人该累了,就准备打道回府。
刚出楼时,赫连袭想到有东西忘拿了,于是让闵碧诗在楼外等他,不要乱跑,省得人多眼杂让人看见,赫连袭自己又折返回去。
厢房里桌子已经让人撤了,赫连袭在小榻的枕边翻了翻,沿着榻缝一路摸,最后在拐角处摸到一个圆形硬物。
他松了嘴角,把那东西掏出来,是一枚果核。
是那日闵碧诗在康家村失踪一夜归来后,手里攥得那颗绿李核,上面沾着淡淡地、洗不净的血迹。
赫连袭从他手里拿出那枚果核后就一直随身带着,没事就在手里盘,现在上面血迹淡了,变得光滑莹润了些。
他把果核放回袖袋里,下了楼左右一看,闵碧诗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