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做梦，迦楼罗想。

四周弥漫着大雾。

迦楼罗觉得自己好像在一座宫殿里：这里空旷极了，只有几张小几和蒲团错落有致的安放着，等待着不只是没来还是已经离去的宾客。抬眼望去，高高的台阶上有两个人在交谈，但是他们的身形影影绰绰，让人看不清他们的容貌。

其中的男子坐在蒲团上，拿着刻刀在雕刻着什么。另一个面向宫门站着的好像是女子，因为迦楼罗隐隐看到她淡粉色的裙裾上垂下来的丝绦。

女子开口问道：“贯胸国……你已经得到答案了。”

迦楼罗虽然昏昏沉沉的，但她知道他们说的绝不是仙家的语言，而是另一种诡谲奇异的文字，但奇怪的是她能完全听懂。

“嗯。”男子没有抬头，还是在雕刻着手上的东西。那东西不是木料，不是石料，也不是美玉，像是另一种东西，泛着一种奇异的莹白光泽。

“要处理干净。”女子说。

“我知道。”

片刻的沉默后，女子又开口：“太冒险了。我要再试一次。”

男子刻刀一停，转瞬间又划了一道，问：“你想怎么试？”

“挑选一位大气运者，把七窍玲珑心植入他体内。”

“那你要记得在选材开始之前。”

“嗯。这一次，你不要插手。”

“你做你的，我懒得管。”

女子颔首，似乎就这件事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所以她转向了另一件事：“燃灯已经将优婆的继任名单递过来了。优婆的徒弟如来，以及现任紧那罗王。”

迦楼罗感觉男子雕刻的是一个小小的人偶，他把人偶拿得远了些看看，似乎不太满意，又拿起刻刀在人偶脸上划了一刀，不甚在意地随口一问：“你怎么看？”

“如来性情平和，堪当此任。”女子淡淡地道。

男子没有回答，只是仔细端详了一下手中的人偶，觉得好像很完美了，才将它放到案上，抬起头对身侧的女子道：“那怎么办，我好像更喜欢紧那罗呢。”

“紧那罗生性偏激，并不适合做守成之主。”

男子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那是凡间的生灵才会有的姿势。事实上他们从来不会感觉疲累，所以女子只是对他这种恶趣味的伪装和模仿视若不见。

男子左手支颐，右手伸出去拽了拽女子的丝绦，半是撒娇半是哄骗道：“哎呀，反正都要死的，选谁不都一样嘛。我喜欢紧那罗的脾性……”

他缓缓地说：“杀伐决断，有点意思。”

女子不为所动，只把自己的丝绦从他手里拽出来，“不要任性，伏羲。”

“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平和的过渡者，而不是一个叛逆的开创者。”

男子似笑非笑地敲了敲案几，“那好吧。不过，我要给他一次机会。”

“三十三年。如果能他赢，就由他来接替如来的位置。”男子站起身，与女子并肩而立。

女子没有说话，她知道他一旦做出了决定，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在她的默认下，男子随口道：“那就告诉优婆，让他找个理由把紧那罗赶出灵山吧。”

一句话，便决定了紧那罗王一生的命运。

女子道：“你要把祝融给他？”

“这是我给他的恩赐。”

这是恩赐还是诅咒，女子不置可否。她只是望着宫门，目光却像瞬息间翻越千山万水，似乎有些忧虑的样子，“若是赌输了……”

“我要赌，他们总要陪我赌的。”

他说：“赌赢了，我们挣脱枷锁。赌输了……我们都死了，他们自然要与我们一起。”

女子知道：他说的“他们”不仅仅指他们的同族，还有这世界的万千生灵。大到玉帝王母，小到一只蜉蝣。

就这样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被推上了赌桌。

可众生因他们而生，自然也当为他们而死。

女子并没有反驳，声音沉静而悠远：“愿我们如同虚空与大地。”

男子从容不迫：“既悟天地皆虚妄，吾以吾身作乾坤。”

迦楼罗突兀地睁开眼睛，她看见了漆黑一片的天空。不，不是天空，而是一片虚无。她呆呆地躺在原地思考了一会，才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一切。她觉得很疲惫，很困倦，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困倦过，所以没有立刻起身。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约莫三丈的圆台上，台面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黑沉沉的，但一直散发着让人迷醉的暖意。四周是黑暗的，只有寂寞的水声潺潺流动着，环绕着圆台。

怪不得她睡着了，实在是太温暖了，就像回到母亲的子宫里，让人不舍得睁开眼睛。

她慢慢撑着圆台坐起来，四处打量着，心里默默地想：遮罗珈跟杨戬平时也没见有什么来往，但审美出奇得一致啊。看看这圆台，看看这水流，再看看着黑漆漆的山洞。她觉得自己换身蓝衣服，头顶打束光，表情再落寞一点，没准刘沉香也能叫她一声“小姨”。

哦，人家有亲“小姨”。

她发现自己的头发被束起来了，抬手摸了摸，好像是一个莲花形状的冠。她堂堂一个佛教法王，也是叛教当女冠了，真是无量天尊！

我梦到了神王和娲皇。迦楼罗心里默默地说，她知道仙家是不会轻易做梦的，当日师兄站在那片血色的荒草地里，那样的不吉，所以师兄死了。

在想起这个事实的瞬间，她仍是控制不住地弯下身子，抚上了胸口。

她知道这是遮罗珈软禁了她，因为她体内一点法力都没有了。她做不到给师兄报仇，也做不到给那些死去的人讨回公道，更别说跑出去跟无天对打了，她现在连离开这个地方都做不到。

所以，您二位想告诉我什么呢？

神王和娲皇在尝试什么，在跟谁做赌，为什么轻飘飘地定下如来之后，又要给紧那罗王，哦不，给无天一个祸害三界的机会。

不管你们想说什么，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到了。

她呆呆地仰望着暗沉沉的虚空，拒绝去想痛苦的现实。反正遮罗珈也不会杀了她，睡吧，一直睡到她的生命结束也不错。

可遮罗珈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遮罗珈缓缓地在她前方一丈出浮现出身形，他冯虚御风，飘逸地立在水面上。

一瞬间，连幽深的水域都被他的瓷白的容颜照亮了。

转轮王道：“你想吃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