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他的脑子里为什么会多出一段奇怪的记忆?
彻底失去意识前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他按照林藤前辈的指示暂时停止拆弹作业,让队员们先往下撤,自己在队尾一边快步下楼一边和小阵平打电话,每句对话他都记得明明白白……然后,在他们撤到快十八层的时候,二十层的炸弹突然爆炸,即使隔着一层楼的距离,冲击波也瞬间掀翻了所有人,一片混乱里他余光勉强瞥到什么东西正砸向他前面的小森,下意识就纵身一扑……危急关头疼痛总是慢一步才袭来,直到有队员在耳边大叫着他的名字萩原才感受到爆炸和坠物带来的可怕痛觉,五脏六腑仿佛都在震颤翻涌,耳朵在轰鸣,他其实听不清对方还在说什么,爆燃夺走的氧气和带来的热量使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困难,视野像坏掉的电视闪着雪花,被他护在身下的队员蓝色的队服看起来像某种奇怪的绛紫色……
哦,好吧,那是因为上面浸满了自己的血。
完蛋了,这次一定会被小阵平制裁的。这是他思维断线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再然后萩原就“看”到了另一段记忆。
那段记忆里自己没有接到林藤前辈的指示,他只是等着疏散完毕的报告到了,普通地开始上手拆弹,然后同样接到了小阵平的电话——这次当然不是用林藤前辈的手机。他们进行着和他记忆里差不多的对话,然而对话的结尾却是比他所经历的更糟糕的情况。
“萩原,喂,萩原?!”
“炸弹回秒了!快逃!!”
六秒的倒计时,好极了,他现在倒是知道当时是怎么爆炸的了。
那个“他”向队员们怒吼示警,队员们慢了半拍才开始掉头向楼梯间狂奔,而“他”也随后拼命挪动了双腿,没来得及挂断的电话跌落地面。
……不,来不及的。萩原想,这么短的时间……什么都来不及。
秒数归零,爆炸理所当然地席卷了一切。
“……梦也好,幻觉也好,都过于真实了啊。”萩原苦笑了起来,“嘛虽然是瞬间的事情也没来得及感受到什么痛苦就是了……但是小阵平……”
这个自己也好那个自己也好,都应该先挂掉电话的吧,也不该说那句玩笑话的,按小阵平的性格绝对会……
半长发的高个子青年低头看着自己,离开了那个记忆,依然是深蓝色的队服,看不到血迹和脏污,也没有伤口或者痛感。那个位于爆炸中心的自己显然死得不能再死了,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他直觉那不是梦也不是幻觉,那么——是某种“可能性”吗?那现在的这个自己呢,也死了吗?说到底他现在是什么情况,总不会是死后的世界吧?
紫色的眼睛四下打量周围,然而无论哪个方向都只有深邃的黑色,辨不清边界也辨不清方向——说到底他所落脚的地方真的是“地面”吗?没有光源的黑色空间里他又是怎么看清楚自己的?
就在种种疑问浮上心头的时候,淡淡的微光掠过眼底,萩原下意识循着光抬头望去,那是……
“——蝴蝶?”
病床上的人手指微动,守夜守得直打哈欠的松田阵平愣了一下后猛地跳了起来。
“萩?!”
他应该按铃叫医生的,可松田只是僵在病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开始颤动的眼睫,生怕错过任何瞬间。
“喂,萩……”
破晓的第一缕黯淡晨光映亮病房的窗帘,紫色的眼睛终于再次对上了青色的那双。
“……”
“诶……太好了,果然、首先看到的是小阵平帅气的脸呢。”隔着氧气罩的模糊声音嘶哑又破碎,几乎难以辨别,紫色的眼睛轻轻地眨了眨。
“你——你这混账还知道醒啊!!”
“哈哈,因为舍不得丢下小阵平你嘛……咳咳,诶,等,别哭啊——”
“谁哭了啊可恶!!”
“嗯嗯、那就是房间里下雨了哦。”
“仗着是病号我不会揍你是吧!”
“诶诶,不要啊,研二好不容易从三途川爬回来的哦?小阵平舍得打我吗?”
“先想想你干了什么好事吧!不穿防爆服!逞英雄救人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可是如果穿了防爆服的话,就来不及跑了哦。”萩原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心情复杂的苦笑,那点时间,如果穿了防爆服,他能下去多远?他们都才入职不久,在穿戴防护服下进行的体能训练无论是频率和强度都还远远不够,而且按那个炸弹的威力,距离拉不开恐怕防爆服也挡不住吧?谁能想到本来是能让他送命的举动这次却似乎救了他一命呢……“至于救人什么的明明应该得到夸奖嘛小阵平好过分、咳咳,咳咳咳!”
啊,不小心说话说太多了,他被爆炸冲击波和浓烟挨个荼毒过的肺好像不太灵光。
“萩!”松田顾不上斗嘴,慌慌张张地过来拍他的背又怕碰到伤口不敢用力,终于又想起来去按呼叫铃。萩原看着对方焦急的神色,轻轻抬起没有打石膏的右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臂。
“没事哦,小阵平不用担心。”半长发的青年对幼驯染弯起眼睛,用轻微的气声说,“我活着呢,很快、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嘛、要是这样天天看着小阵平的脸绝对有助于恢复哦?”
——唉,果然,那件事,要瞒着小阵平才行。
与此同时,南美,秘鲁。
“哦……日本吗?真是让人怀念,很久没有回去了啊。”
黑衣的男人一边听着手机,一边微笑着用足尖踢开失去生机的躯体,上扬的嘴角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那位的命令,你那边的活儿暂时移交马德拉负责,只管全力追踪希诺玛洛和衣扎拉的下落。”
“这样啊,那就放心了,毕竟这边的宾加君还资历尚浅呢。虽然日本不能像这里一样放开手脚……不过很期待啊,正好最近那边有个不听话的孩子搞出了点可爱的小麻烦——”
“自己惹出的乱子就自己收拾。”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严厉——啊啊,说来跟各位也是好久不见,是该久违地联络一下感情了。”
男人用牙咬下手套,有人跪在他脚边,小心翼翼地贴近他傲慢地、施舍般伸过来的那只手,近乎虔诚地亲吻男人戴在食指上的银戒。但男人没有分给对方哪怕一个眼神,只是兴致盎然地继续着与手机中的对话。
“——对吧,琴酒君?”
戒托上,银色的乌鸦环绕着圆形的黑曜石,就像环抱着一轮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