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怎么样呢？警视厅就算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还不是得捏着鼻子认了。

卷宗证物统统移交，包括还在医院的米克特兰本人在内，米克特兰残党成员也全部移送美方控制下等待引渡。

刑警们一夕间结了案子，终于能如愿以偿好好休上了新年假期，长官们还难得宽宏地大手一挥将假期延长以示犒劳安抚。可这案子结得太不痛快，所有人心里都憋屈着一股劲儿，松本清长也不例外。

居酒屋里酒过三巡，疤面的理事官深深长叹。

“总这么唉声叹气可是会未老先衰的啊，松本。”

头发灰白的老刑警微笑着举杯。

“哼，明明鲛崎先生你也生气得不得了吧。”

松本清长身边的酒友是比他年长8岁的同僚兼前辈鲛崎岛治，同样就任于搜查一课，两人警衔都是警视。

“干警察这行年头多了，还真是什么事儿都能见到哪。”

鲛崎警视摇摇头。

“不提丧气的——现在不是有几个很不错的新人嘛，怎么样，笹塚那小子表现不错吧？”

如果不是那可以称之为决定性的一枪，很难想象现在要面对的会是什么样灾难般的局面，那可不是和DEA扯头花这种程度能结束的了。

“确实，这么一说，当时就是鲛崎先生力排众议提他进来的啊，也是你安排他去长先生手下的吧？”

面对警署递过来的推荐信，搜查一课对于是否提前破格录入这位崭露头角的新人刑警还是持犹豫态度的。新人嘛，又不是职业组，惯例是要在下面练练的。但鲛崎岛治偏偏就认定了笹塚在搜查一课一定更有所为——事实上他也并没有看走眼。

“那小子一眼就是干刑警的料啊，有长先生带着可以好好磨上一磨。而且……嘛，那时候确实挺让人在意的。”

鲛崎警视笑了笑，他说的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笹塚的时候。

……在笹塚宅爆炸案的现场。

那绝不是所谓的“煤气泄漏”。鲛崎一直对这件被强行掩盖的案子耿耿于怀，就像他十几年来未曾忘却“影子策划师”叶才三和那场银行抢劫案。

幸免于难的那个年轻人的眼神让他暗自心惊。鲛崎岛治知道至亲突然遇害是怎样的感受，知道那些意味着案件侦破进度为零的客套安抚在这种时刻有多么苍白无力。在案件以“意外”结案后，他又忽然间又失去了笹塚的一切联络，因此一度很担心对方会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

结果笹塚再度现身时，居然成为了朝日影下的同僚。鲛崎欣慰于这个年轻人的选择，也惊讶于他的能力。不过，他既看到了一株优秀的新苗，也看到了土壤下沉默的隐忧。

让人放心不下的——但足够出色的家伙，还是放在眼皮底下比较安心。

“看着倒是挺踏实的，结果……”

尽管不能在明面上承认，但警视厅需要笹塚这样的刑警。从容游走于灰色地带甚至于不择手段来为案件获得情报侦破案件的能力，以及非职业组出身、孤身一人的身份。

是好用的人才，虽然有风险，但又不至于牵扯太大。

“我当时问过来着，问他为什么以名校出身和优异成绩却没有选择走职业组的康庄大道。你猜这小子说什么？”

鲛崎警视摇摇头，笑了。

“他说‘各司其位’——自己这样的不跑现场，难道要去坐着开会吗？”

“作为新人还真是敢说，鲛崎先生也是，净是摊上有意思的年轻人啊，当年的毛利也……”

“哈哈，米花署的那个伊达也不错，我看他过两年保准也能到咱们这里来。”

“小心到时候署里又来哭本厅撬墙角——不过人才那当然多多益善，这几年治安真是每况愈下，办起案子来人手总也不够用。”

“嗐，真是越聊越感叹真是年纪大了，岁月不饶人哪。唉，你看都这个时间了，早点回去吧，小百合还等着呢！”

松本应了一声，起身招呼店员结账，转开了话题。作为标准的女儿奴，松本清长唯独不会在承受了丧女之痛的鲛崎面前把爱女挂在嘴边。同僚多年，很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

“不管怎么说，希望新的一年还是太平一点儿啊。”

………………

“米克特兰那家伙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别说傻话，佩德罗。他要是这点脑子都没有，能活到现在？人家可是有足够重的筹码好让自己在牢里舒舒服服过完后半辈子的。”

“便宜他了，甚至还得我们跑腿替他收拾剩下那几个家伙，哼，那些蠢货现在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了呢——好日子可还在后头。”

“没关系，反正组织又不吃亏。不听话的家伙们都清理干净了，正好养条听话的新狗。再何况，那些老鬼也是我的仇人嘛，对我来说也算公报私仇咯。”

“哎呀，对不起哦，差点忘了你父母的事情。”

“不然你以为米克特兰当初为什么那么相信我？又不像你搞神棍那套！总而言之，有米克特兰在，万一什么事搞砸了就是个现成的冤大头随时可以背锅，何乐而不为呢？……噢但你最好别把事情搞砸，我们手上的烂摊子已经够多了，可别再惹兄长大人烦心！”

………………

冬夜的寒风从窗户的缝隙溜进，吹散指间香烟升腾的白雾。

笹塚偶尔会觉得有些滑稽，对“Sicks”和“新血族”严防死守了半天，结果已经有人给自己换了个东家。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以完美纯粹的恐怖与恶意君临犯罪者顶端的“Sicks”，无论是影响力还是控制力都强悍得深入骨髓，“五根手指”们转投其他人做事……简直是天方夜谭。

时过境迁啊……“Sicks”不出现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那一边的他总不能没死吧？笹塚有一种奇怪的信心，他不觉得弥子和涅罗会输给对方，尤其是那个施虐狂魔人，绝对不会给“Sicks”留什么好下场——想象一下都觉得头皮发麻。

“……唉，真是的，既然没有那家伙，就不能老老实实遵纪守法地活着吗。”

站在刑警的立场上，真的很想对再度走上犯罪道路的傣拉发点牢骚。看起来即使没有“Sicks”施加的影响，某些人的本性也不容乐观。

拜此所赐，他不得不重新梳理了“五根手指”的信息。在笹塚自己死前，除了“食指”的纵火魔葛西善二郎外，五人中的其他四人皆已落败身亡，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有可能出现在这边的世界。

葛西倒是可以先排除在外，作为其中唯一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他是笹塚的首轮筛查目标，但目前并没有这么一位危险纵火犯出现的迹象。

至于其他四人……笹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摊开，五指微张。

“拇指”的真纽茵，本名珍妮弗·尤茵，在这边也是世界著名的大影星。但她之前没有引起笹塚的注意，是因为这位女星三年前——在他家那起爆炸案的同年——就已经在火灾中神秘身亡了，当时很是引发了一场轰动。在那一边时，笹塚因为一心策划着复仇，并未参与进对真纽茵的作战中，但警视厅却结结实实在她手上翻了车，多亏有涅罗力挽狂澜。

作为警察这样想多少有点那个，不过……但愿这位不是假死。

“中指”的维贾亚，吾代一直叫他“阿千”，但他有一个又长又复杂的本名*，笹塚是在对方死后才得知的，记得并不真切。不过这个日印混血的小鬼头算年龄现在也不过十一岁，优先级或许可以先往后排一排……

上一次就在对方手上吃了大亏，一想到未来恐怕要替不在这里的吾代负责这位大杀器的“再教育”，笹塚就觉得前路昏暗无光。

“无名指”的傣拉，佩德罗·科尔特萨罗·托雷斯，堪称世界第一的黑心地产商。这一回从小就和贩/毒集团牵扯不清，刚成年已经跻身笹塚心中棘手名单前排的家伙，第二次人生也往完蛋的路上一路高歌猛进，而且——已经明确地倒向了“乌鸦”的阵营。

……衷心希望他这次不要产生“把上百人活埋进地里当生桩”或者“用一栋大楼当锤子，把另一栋大楼当椿子敲进地里用来引发地裂灾害”诸如此类的疯狂念头。

“小指”的DR，水淹东京将20万人卷入洪灾、造成近万人身亡的疯子。警视厅解密他的随身笔记本后得到了他的身份信息，丹尼尔·卢梭。并不是个特别罕见的名字，因此在这边暂时没能查到可疑的人选。

再加上眼下行踪不明的怪盗“Xi”……

还有个身陷邪/教的失足少女等着他找呢。

“……真是前途多舛。”

多像一场特意安排的戏剧啊，看熟悉的角色们从黄泉归来，在陌生的新舞台上接连聚首……应该不会出现老对头们在“鸦巢”里团建的画面吧……应该不会吧？

此时的笹塚尚且不知，未来的短短数月间，米克特兰一案里侥幸逃生的竹田、山田、木下等人会接连神秘暴毙于狱中，而岩沢广平，则会在数日后的某个深夜里从留置场悄然消失。案子虽然已经落下帷幕，但这场黑蝶的风暴所带来的余波依然在东京上空久久回荡如幽魂絮语。

还好，至少在今夜，他还拥有平静的……不，或许是有些喧嚣的日常。

因为有短信来电适时地打断了他愈发不妙的思路。

发信人:松田阵平

[——出来喝酒，这次不许找借口，我们十分钟后到警察公寓楼下。

P.S.今晚一定把你喝趴下。]

“…………”

短信提示继续疯狂弹出，是萩原和伊达轮番用正常范畴上的社交辞令发出邀约，试图挽回事态。

如果换石垣来这样发短信“骚扰”前辈，笹塚绝对会毫不留情把那小子拉黑，连一毫秒都不带犹豫……不过现在笹塚只是平静地回复了一个字，回松田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