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完祝词,我将一对木制的酒杯分别递给千反田和万人桥,我的职责就是默默地站在一旁为他们倒酒,看他们一次次交替喝下神酒,一共三轮,每轮三口,一共九口,这就是所谓的“三三九度”仪式,象征夫妻之间的羁绊和美好祝愿。难道这些所谓的仪式真的能够确保婚姻的长长久久吗?如果当真如此,还会有离婚的人吗?我竟然在神明面前想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还真是罪过啊。
三三九度之后就是誓词奏上的环节,由新郎新娘在神明面前起誓,许诺永远忠诚于彼此忠诚于婚姻。
我继续保持着低沉而庄重的声音示意他们可以开始读誓言了。
千反田和万人桥对视了一眼,然后万人桥开始读誓言:
“神明啊,请见证我的誓言。爱瑠,我承诺将用我的一生来守护你,爱护你。我会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予你力量,在你疲惫的时候给予你温暖。无论未来的路有多么坎坷,我都会牵着你的手,不离不弃。我以我的名字和家族的荣誉发誓,爱你,直到生命的尽头。”
我俯视着跪坐在榻榻米上的万人桥,看他眼里闪烁的泪花,满目深情的模样,只觉得有些恶心。他就像一个惺惺作态的伪君子,他根本就不爱千反田,却可以说出,爱你直到生命尽头这种话,他在向神明撒谎。他装深情的样子,就像我装真诚的样子。
我真觉得自己对不起千反田,让她在婚礼上面对两个撒谎的男人。
“神明啊,请见证我的誓言。”
是千反田的声音。
“无论顺境逆境,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我都愿意与悠人君并肩,不离不弃。”
千反田温柔的声音在主殿内回荡。相比起万人桥的誓词,她的誓词简短多了,果然,让千反田说违心话是很困难的。她也就只敢保证和他在一起吧,保证不了爱,因为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爱。
宣读完誓词,他们交换戒指,仪式基本上完成了。最后以我向神明秉明这段婚姻状况而结束,自此千反田爱瑠便是万人桥爱瑠了。我以后该怎么称呼她才好呢?万人桥太太吗?完全叫不出口啊。等我意识到没有合适的称呼称呼千反田开始,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失去了千反田。
我失去千反田从失去称呼她的资格开始。
他们在一片祝福中退场。
我独自一人站在主殿内背对着神龛,注视着千反田逐渐远去的背影,我又一次在她身后,脑中拼命想要瞧见她的正脸却不得见,眼看她快要走到鸟居下,我即将连她的背影也无法看到了,心终究还是不受控制的抽痛起来,好像在被什么人殴打似的疼痛。
千反田回过头来,我看见她的眼睛,那双总是充满活力散发出强烈好奇心的眼睛,此刻却好像蒙上了一层雾让我看不清楚,我们隔着几十步的距离,凝望彼此,我在里面,形单影只,她在外面,人声鼎沸,这几十步其实是两个世界的距离,连接两个世界的桥梁随着欢快的乐声,然后在一声声祝福中断裂了。
千反田最终转回身去,消失在我的眼中。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我眼角出来滑过我的鼻翼唇角,我伸出手阻止它的前行,发现那是眼泪啊。我本打算任由泪水横流,可里志的声音响起了。
“奉太郎。终于结束了啊,辛苦了。”
我迅速背对着里志,抬手用衣袖将泪水擦掉,才回头看他,要让他瞧见我泪流满面的样子不得被他笑话死。
“你眼睛怎么红了啊,难不成还真哭了?”
不妙,不妙,实在太不妙了。
“你当我三岁小孩啊。”
“我才没哭。”
我转身向茶室走去,不打算再理会里志。他也里志快步跟了上了,我便好心请他喝一杯我泡的茶。
里志语重心长对我说:
“奉太郎,你也别太伤心哦。”
“反正你也没同千反田在一起过,不过也就是动过一点心而已,她已经成婚,你也还可以及时止损啊。”
这家伙说得都是什么话啊!我好心请他喝茶,他却往我伤口上撒盐,真想将他赶出去。是啊,我从未得到过千反田。
“一个人永远执着于一个人是很难的,你还会遇见很多人,总有人会让你那颗心再次跳动的。”
在没有遇到千反田之前,我很赞同里志的说法,并且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没有人会一直喜欢同样的东西,就像小学喜欢吃的东西,上了初中未必喜欢,人是会随着时间而改变的,但是遇到千反田之后,她扼杀了别的一切可能性,她成为我唯一的可能,我的心只能为她跳动。或许是因为我还没遇到那个别人,可是一想到千反田,我就看不见别人。
“你就不怕我把这话告诉伊源。”
“我不是这个意思。再和摩耶花一起前,我也在想自己能不能一直执着于她,我真害怕自己会伤害到她。可是和她在一起后,我才发现除了她,再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但你都没和千反田在一起过,她对你来说只是一种可能性,谁会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而赌上一辈子呢。”
谁知道呢,说不定有人愿意。
“你还年轻,多的是可能,多出去走走吧,总会遇到新人的。”
“实在不行,我和摩耶花也可以帮你介绍。”
“别了,我不需要。我打算把心思都放在神社的事业上,重振神社。”
里志听了我的话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你还是奉太郎吗?失恋的力量这么强大吗?竟然让节能的你爆发了事业心!”
“到底是谁刚接手神社的时候说,保持现状就好了。”
“和失恋有什么关系,难道我折木奉太郎不能有事业心了。”
里志大笑起来:
“我们奉太郎成长了呢。”
“别用我父亲的语气和我说话。”我说“没事赶紧回去和你的伊源亲昵去吧,我今天累了,要休息了。”
“行吧,那我走了,你一个人别想不开哦。”
“……”
里志走了,神社陷入一片寂静,鸟声倒是更明显了,还有那细微的风声,时间已经过了晌午,我还没有吃饭,不过也是一点食欲都没有,喝完一壶茶后,又发起呆来,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脑子里也没想什么,估计连目光都变得空洞起来,万一有人路过肯定会被吓一跳,这里怎么有个像活人的雕塑。最终还是打算去睡觉,睡觉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