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大殿,就是露台。一张弓被扔在地上,铜炉里的火还在燃烧。国君跪在露台上,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直视前方,面目嶙峋,森然可怖。精赤的胸膛里抱着一个被衣裳包裹住的女人,女子乱蓬蓬的头发下露出一张脸,惨白中泛出潮红。
“把司巫叫回来!速去!”
露台上的男人吼声直震,抱着少女从地上站起来。
司巫白日下午就已率巫人返回巫庙。
褚良应声答诺,和王卒直往后退,一眨眼消失不见。
不一会儿,褚良又奔了回来,出现在大殿门口。
“王上!”他犹豫了一下,隔着殿堂冲大王喊道,“属下去叫成女过来!成女她——”
他还未说完,芈渊怒了:“你满脑子都是些什么!只有女人吗!”
褚良抹着额头上的汗,真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过大王。尤其在对方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时候。
“成女她通晓医术,常给女子看诊!叫她来更方便些!便是不成,再找司巫也不迟!”
医者不避讳男女,但是褚良不敢保证,事后大王会不会把司巫的眼睛挖出来。大王对姮女有着近乎病态的占有欲,他早看出来,只不敢说。
芈渊沉默下来,抱着阿姮穿过殿堂往下走,抛下一句:“叫成女速来!”
“大王!属下斗胆跟您讲好,若诊治不了,您不许怪罪喜妹!”褚良边说,越过国君跳下祭台,驾车而去。
被臣子僭越,芈渊没有动怒,面如死寂。只有一颗心往下坠,不停的往下坠。
楚人敬鬼而祭神,在那些鬼神中,楚人尤为敬畏掌控生死寿夭的大司命。芈渊以前并未觉得。
司巫说会有天谴降临到他头上时,他不以为然。
没想到,竟成谶语。当她在他面前昏迷不醒,他心中充满从未有过的恐慌,对昔日被自己不敬的鬼神产生了莫大的畏惧。
无法想象,如果她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难道这就是他扬言要违背天意,上天给他的惩罚吗?
他不该相信褚良,还是应该把司巫找回来,请他占卜。
芈渊将阿姮放回屋中的榻上,对王卒发出指令,仍令他们去找司巫。
接司巫的王卒还没回来,褚良率先回来了。他不愧是天生的御者,天刚蒙蒙亮,就把喜妹从郢都接过来。
成喜妹过来时,阿姮还未醒来。
喜妹把脉过后,对侯在外头的芈渊和褚良说:“是风寒,妾马上开药。”
褚良觑着大王的神色,故作轻松的说:“原来只是受了凉,喝几副药就无碍了。”
喜妹望了眼褚良,有些为难:“可我走得匆忙,没有把家里的药材带来。”
“司巫在祭台留有药材。”芈渊说着,就走了出去。
喜妹和褚良互相看了一眼,跟上大王,到司巫的药材库取了药。
“喜妹我帮你煎药,”褚良把药材大包小包的抱起来,乐呵呵的说,“我带你去庖厨。”
喜妹笑着应下来。
芈渊看了他俩一眼,转身回到房中。
她仍未醒来。
等喜妹和褚良把药汁从庖厨端过来,如何给阿姮喂药又成了新的难题。
她的牙关叩得很紧,喜妹掰不开,也不敢使劲硬掰。
喜妹束手无策,芈渊把药碗从她手里拿走。
他把阿姮从榻上托起来,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口中含了一口药,对着她的嘴就渡了过去。
阿姮蹙眉哼咛了一声,被他撬开了唇,芈渊口中的药一半入了她的口,一半从唇边流了出来。又喂了几次,掌握了要领,他越发熟练,药汁就不再从她口中流出来。
喜妹张大嘴巴,眼睛瞪得发亮,好奇的目光在大王和阿姮相接的唇上转来转去。
“喜妹!”褚良慌张的跳起来,拉起喜妹的袖子就往外走,“我带你去吃橘子,丹阳来的!巫人还留了好多在这里!”
不提防碰到她的手,两个人都愣在当场。
喜妹面不改色,从袖子里悄悄抓起褚良的手跑了出去,却没有走远,躲在门外偷听。
屋里很安静,只有吞咽的声音,时不时的响起。
阿姮又哼唧了一声,醒转过来。
“阿姮……”国君似乎有些紧张。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从屋里传到门外。
“走、你走开!”阿姮喘着气,声音还很虚弱。
房门外,喜妹和褚良震惊异常,双双傻眼。
屋内,阿姮颤抖着把手垂下来,方品出嘴里的苦涩,继而看到楚王手里端了一碗药汁。
原来他在给她喂药,不是在轻薄她。
她又误解了他。
“你稍息,寡人叫成女来照料你。”芈渊把药碗放到榻边的案上,往外走。
又被她打了,居然,有些习惯了。
这种想法就此打住。他不会再犯贱。
芈渊站住脚步。
“放心,寡人不会再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