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娜正在犹豫，肩膀突然被轻轻地拍了拍，接着从后方递来一件厚实的披风，还有珂伊伯的声音：“公主，这是奥尔特从储物袋拿的。”

心理战术是王室的常用手段，略显刻意的示弱是在打感情牌以退为进，或许格威早就算计好了她的各种反应，又或许一切都是她的胡思乱想，她再不愿意细想也得承认，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诱敌深入也好，真心换真心也罢，拿身体做赌的这一局是格威赢了。

无关阴谋阳谋，她是个有最基础的道德感和同理心的正常人，总不能看着格威冻死。

狄娜接过披风，大步流星地跑过去把格威罩了个结结实实。

从小接受礼仪指导的王储不习惯这样的粗鲁作风，眉头一皱就要拒绝，她不由分说地将人背了起来：“年纪轻轻就不拿身体当回事，你是嫌命太长？”

“就是就是，弟弟啊，公主身边党羽众多，你查得过来吗？”

好管闲事的亚恒溜达过来给前妻撑腰，一手扶上格威的背，防止对方挣扎跌落的同时也趁机种下了一个小种子。

森水精灵有着得天独厚的医学天赋，和光明系通过净化邪恶达到治愈目的不同，草木系魔法的原理是病人从内至外地焕发生机，总的来说适用下限更广。

亚恒心眼多，对这姐弟拧巴的关系看破不说破，在回伊丝缇大森林的时候找母亲蕾切尔学了种子魔法，一是想探查格威的病情，二是给狄娜埋个后手。

极小型的魔法不易察觉，亚恒掩饰般地甩了甩手，见格威没什么反应，又溜达到加莱提亚女士旁边聊天去了。

松石厅虽然只有自然光照明，好歹眼能视物，可这深不见底的螺旋楼梯一路向下，黑得像进入了尘世之外的异世界。

黑暗隔绝了周遭的环境，放大了孤寂，脚都被冷得失去了部分知觉，重复地抬起、踩下的动作变得机械，珂伊伯干脆放弃了感官，靠精神力感描绘地下的空旷。

利德拉的冬天就是这个感觉，他熟悉寒冷刮脸的刺痛，却发自内心地抗拒。

不过右眼烫得惊人，一圈一圈的晶蓝魔法波纹以此为中心震荡，心跳听起来像激昂的鼓点，他不由自主地调整了步伐，沉浸黑暗的节律中。

正在步入地心的他们，像是开创新时代的探险家。

从下方传来的远古气息中，他窥见了某个庞然大物的边界，有着和光明不相上下的无边浩渺，是扎根于所有生灵的灵魂深处的永恒深渊。

它不曾苏醒，只是静静地存在，但那魔力律动恍若某种意识体的化身，凝望着他的过去、回应着他的现在、呼唤着他的未来。

他的精神场域和深渊对上了频率——珂依伯为此激动得战栗不已，甚至有了不管不顾地一跃而下的冲动。

好在他没有放弃嗅觉，浅淡的玫瑰馨香始终映在脑子里，珂伊伯得以保持清醒，利用右眼的热度控制血液中晶蓝魔力的流向，驱散了那冻结灵魂的寒意，使身体的极端冷热达到平衡。

太刺激了……血脉的躁动渐渐平息，他摸着过载的心跳，出了一身冷汗。

习惯了光明以后，漆黑带来的未知就是种漫长的煎熬。不知过了多久，珂伊伯感觉到了饥饿和困倦。

时间被打乱了顺序，等精神力突然碰到了异常物体，他还以为又出现了幻觉。

一块带着着浅蓝色魔力的碎冰在眼前破裂，随后两块、三块……无数块碎冰颠倒了重力，在短暂的光华中化作缕缕冷气，成为冻结圆形拱顶那几米厚冰面的一部分。

楼梯扶手也无法幸免地被冻出了霜。随着视觉恢复，珂伊伯陆陆续续听到了牙齿打颤、抽鼻涕，以及和他一样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亚恒手没知觉了的哭嚎和王室姐弟俩断断续续的聊天声。

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异常了。

奥尔特低声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珂伊伯想指右眼，却摸到了一行被冻成冰的泪痕：“……没事，眼睛有反应，别的太杂乱了，下面是什么？”

“别急，再走一会就到了。”

格威的声音从泛着蓝光的楼梯下方传来，珂伊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么远他也能听见。

奥尔特为他拢紧披风，解释道：“格威是当世最年轻的大魔法师。”

所以能轻易察觉到任何“极小型”魔法的痕迹。

草木魔法的作用下，格威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点人类的温度，他用两秒做了取舍，决定暂时不将其拿掉。

这一周，他每天都会下来，没有哪一次比得上狄娜的步子迈得四平八稳。

狄娜是国家目前最适合的领导人，这点毋庸置疑。

他对那个位置一点兴趣都没有，之所以费尽心思“反抗”到现在，是想加大手中的筹码，和狄娜做一笔交易。

姐弟俩刚刚已经聊了一些，所以格威凑过来时，狄娜下意识转过了头。

“姐姐，我可以成为你登基后第一个拿来立威的失败者，只要你想，我也可以把所有魔法理论编撰成书、或是辅佐你……如果我还没死的话。”

格威的语气很平静，“我只有一个条件——让瑟琳娜彻底脱离王室。”

“我的天……那是……龙吗？！”

亚恒浮夸式的叫喊终于应景了，因为螺旋楼梯的尽头卧着一只真正的龙族。

龙族的体型无疑是尘世最庞大的，一眼望去，无论是周身结晶成冰的浑厚魔力，还是那罕见的蓝色鳞片，都彰显了它万中无一的强者地位。

这就是传说中肯弗伦王室最大的依仗——冰影之龙瑟琳娜。

它的利爪和鳞片有着坚冰的剔透感，两双霜雪般长羽的飞翼宽大有力，尽管只是蜷缩着沉睡，却忍不住联想它展翅于天空中翱翔的凛凛英姿。

她被困在一个玻璃质感的冰晶球里，下方就是万丈深渊。

整个封闭空间呈反重力的颠倒状态，上方的冰层里刻画着严密到极致的魔法大阵，发着微光的各色魔纹环环相扣，冉冉上升的冰块将魔法阵的光辉反射出了各个角度的延长线，在冰晶球上交织汇聚，像是一枚倒吊在拱顶的茧，等待着哪一刻坠落，自深渊里孵化成型，破茧重生。

格威示意狄娜放自己下来，挥了挥手，一条半透明的锁链竟然从瑟琳娜的脖颈上显现了出来。

珂依伯极力远眺，又从巨龙的羽翅和四肢腕部看到了几道伤口。

“如你们所见，她被关在这里很久了。”格威压抑地咳了几声，“你们要找地狱吧？那么请按照我的要求做。”

“解救她，唤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