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苦到极致了,因为没钱,大家不得不节衣缩食,陈春香爱吃肉,可这段时间也只能用馒头咸菜打发,这样的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护士三天两头来催缴费,医生来来回回进病房询问情况,葛庆来白天对着窗外的阳光看检查报告,晚上就着白炽灯找医学资料。
后来……后来的某天。
葛庆来跪在走廊里求医生,他拉着男人的裤腿,声泪俱下地说:“求求你救救孩子,她还这么小,她还有很美好的人生……”
医生摇头,面容上免不了的忧郁:“老人家,我同你说句实话,现在继续治疗的意义不大,各项指标显示她身体根本吃不消,况且已经转移到肝胰腺,恶性晚期了……我也知晓你们家的经济情况,继续耗在北京是无用的……”
陈宥宁不知道医生究竟和葛庆来说了什么,当姥爷进病房后一下子就泣不成声。他窝在角落里,用手掌拍着脸颊,“我没用,我真没用。”
她想伸手制止姥爷,可竟然连抬手都困难,“姥爷。”出口的声音沙哑无比。
听见声音后葛庆来起身走过来,吸了吸鼻子,又换成一副笑脸说,“丫头,怎么了?肚子饿了还是渴了?”
“没有。”陈宥宁眨着眼睛,“姥爷,我想回罗县了。”
……我不想死在北京。
我想回家乡。
很久以前,她看过一部电影叫《落叶归根》。
她的根在罗县,逃不掉的。
回家的日子很突然,依旧是个大晴天,外面热得如同蒸笼。
陈宥宁看着葛庆来拎着大包小包往前走,他的脊背愈发僵硬,步伐拖沓,连迈开脚步的力气都没有。而她自己呢,阳光下那双颤抖的手早就像是白骨一样,只剩下骨头连着薄薄的一层皮。
人怎么能脆弱成这样?
她心心念念的北京啊,都救不了她。
返程的路比想象中的更艰难,陈宥宁已经无心再看车窗外的风景,她闭着眼靠在葛庆来的肩头上,老人似乎怕吵醒她连呼吸都很轻,肩胛骨的浮动幅度可以忽略不计,可即便这样陈宥宁还是难以熬过这无聊乏味的漫长黑夜,耳边的呼噜声和杂乱无比的噪音几乎逼疯了她。
她太难受了,深觉自己熬不到罗县了。
等她第无数次醒来之后,终于到了罗县,空气中残留着盛夏来临之际的炎热。
这会她才发现脚踩在罗县的大地上,看着鞋面上落满枝头掉落的翠绿树叶,真安心,前所未有的安心。
陈宥宁又被送进医院,一系列的治疗后她逐渐失去信心,人的身体自己是知道的,病痛的折磨往往会消磨一个人的意志。
她又一次提出要回家。
这次破天荒的都同意了。
葛庆来把房间整理的干干净净,还在桌面上养了一盆绿箩,它就摆在窗口,一眼望去,蔚蓝的天空中有一点葱绿。
陈宥宁第一次觉得其实从陈春香家看出去的天空也这么美,她开始留恋窗外的景色,可没两天开始下起雨来,梅雨季节的来临让她措手不及。
就这样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陈宥宁做了一个又一个梦,梦见小区楼下的那棵柿子树开花了,梦里崔峋来了,张清欢来了,陈清雅也从国外回来了,他们围坐在床边给她讲故事,讲这些天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
她在那笑,笑着笑着又哭了。
等她睁开疲惫的眼皮后才意识到是一场梦,枕头上还有没干透的泪水。
葛庆来从屋外走进来,手上拿着体温计,“丫头,醒了,饿不饿?”
“不饿。”陈宥宁闭上眼睛。
再一次醒来是被张清欢摇醒的,她的手掌心好烫,带着潮湿的气息。
“我的宥宁,你醒了啊。”张清欢的眼睛很漂亮,睫毛一颤一颤的,“想吃什么啊?”
“你怎么又来了。”陈宥宁撇嘴。
张清欢动作一滞,随后又反应过来,笑了笑,“我回罗县上学了,放心啦,不会耽误学习的。”
“你是不是哭了?”
“没有啊,”肿着眼皮的张清欢站起身来,别开脸往窗外看去,“今天是晴天耶,我陪你出去晒晒太阳吧,看看那棵柿子树。”
“好啊。”陈宥宁点头。
她快要在屋子里发霉了。她超想去外面走走的。
可她走不了了……
脚刚着地就一个踉跄摔了下去,幸好张清欢眼疾手快地先趴在了地上,她肯定会把这个可爱的女孩压疼的,她可舍不得啊,于是挣扎着挥动双手想要起来,腿蹬了两下根本毫无作用。
“宥宁,你变胖了哦。”张清欢翻身把陈宥宁扶起来,原本那么瘦的人变得更瘦更瘦了,手臂像是细枝条那样,一捏就会碎掉,“笨蛋,谁让你睡这么久,腿都麻了吧。”
她说着话把轮椅推了过来。
陈宥宁忽然鼻头一酸,“我是笨蛋,你是傻瓜。”
“好好好,傻瓜带笨蛋出去玩喽。”
老式楼房的楼梯很陡,张清欢却倔强着要背陈宥宁,她蹲下身子,拍了拍后腰,“来,让你感受一下姐姐坚实的后背,不瞒你说,我最近有锻炼身体哦。”
陈宥宁在葛庆来的帮助下艰难地攀上张清欢的背,她用力扶着楼梯扶手,可她大概是没力气了,手在频频颤抖。
“让姥爷背我吧。”
“我会不会很重啊?”
“张清欢,你慢点!”
“哎呀,你别叫!”张清欢喘着粗气,额角沁出薄汗,她咽着口水,道:“你是有点重。”
陈宥宁笑出声来:“不是说有好好锻炼吗?”
刚笑完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见状,葛庆来赶紧把轮椅支起来,张清欢也顺势把陈宥宁放在轮椅上,她的眼眶红了。
“清欢,你看,柿子树变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