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依然没动，但等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道：“怎么，想不起来了？”

那个奇形怪状的玩意似乎是吓到了，犹如长了弹簧般倏尔跳开一大段距离，随即竟然跟炸烟花似的溃散得不见了踪迹。

沈巍也没追究，只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找去近处的水源，轻车熟路地掬回一捧清水，注入石台上的凹陷里，复又坐下。

这时，刚刚吓跑了的影子赫然现身，再度靠近沈巍，不过这回它好像变稳固了一些，没有那么虚无镖缈了，显得它“看人”的样子也愈发专注了。

沈巍依然没被他吸引，他宛如目空一切，只自顾自地蘸湿手指开始在石台上写字。

许是这个举动勾起了某些回忆，影子忽然蹦蹦哒哒“兴奋”了起来，绕了两圈后，终于、再次、想起来对方是谁了——

“哥哥、哥哥……”

“嗯。”沈巍应了他一声，仿佛经历过很多次相同的场景，没有展露出一丝特别的情绪。

“哥哥、哥哥”，影子彻底活跃起来，这边“蹭蹭”、那边“贴贴”，如果他有实体，俨然正在对沈巍表示亲近：“哥哥，陪，喜欢，玩，画，哥哥，好……”

沈巍：“嗯，很好玩，玩的很好。”

“好，哥哥，很好，夸，喜欢……”

——这个，不，这团颠三倒四不知所云的“活物”，毫无疑问就是昔日不可一世的夜尊大人了。

当初沈巍一招泰山压顶，按说他是没有活路的，可谁能想到，他非但没有消亡，还又鬼使神差地找了回来，确定身份后，沈巍就把他禁锢在了洛吴崖，本已破碎得只剩一缕残识的夜尊，在彻底玩完了自己的身体后，最终也没能逃脱被镇压的结局、沦为了眼前这团浑浑噩噩、弱智失忆的能量形态，唯一令人费解的是，他对“哥哥”的执念似乎从未磨灭。

沈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影子弟弟对话，本人却始终没有抬头，喋喋不休的夜尊自得其乐，仿佛对这种方式的相处早已习以为常，或者，对缺乏记忆和认知的他而言，哥哥的陪伴本就是如此吧。

“哥哥，花，画，一起，哥哥……”

“一起干嘛呀，你有手吗就一起？”

——一个听起来不太友善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下一秒，赵云澜就满含笑意地出现在了沈巍面前。

“你来啦。”沈巍抬眸，眼前一亮，世界清澈如洗！

赵云澜凑过去，在他的眼睑上蜻蜓点水般磕了个吻，扭头就跟狗熊扑蝶似的，朝着夜尊一巴掌呼了过去：“看什么看，滚一边儿去。”

影子躲闪不及，一下就被他拍散了，四分五裂地逃窜着，好一会才又撞到一起，拼拼凑凑恢复了原貌，只见他抖抖瑟瑟地躲到沈巍背后，发出一长串饱含求救意味的音节：“哥，哥，哥，哥……”

“烦不烦，你烦不烦……”赵云澜随手捡起几颗石子，眯眼、瞄准、投射：“真没眼力架，忘了我怎么教你的吗，呃，不好意思，是我忘了，你脑子没了，记不住事儿了，从今往后连个屁都不如了，哈哈哈哈……”

影子遭遇连番攻击，整团都扭曲了，可还是贴着沈巍没舍得离开，忽地，他想起了什么，卯足了劲蹦出四个连贯的字眼：“爷爷饶命！”

“哟，还真又想起来了！”赵云澜乐不可支，笑意却不达眼底：“还有呢，还有什么，赶快想，想不起来，老子把你打成筛子，接招！”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夜尊屈指可数的词汇量都是哥哥和这位热衷于欺负他的“爷爷”传授的，哥哥代表了安静、喜欢、夸赞和舒适感，而“爷爷”则代表了吵闹、驱赶、攻击和畏惧感；每次“爷爷”一出现，想要继续和哥哥玩，就要讨好地说出“爷爷”教的语句，尽管很多时候说了也无济于事，但不说一定会更惨。

一连数发石钉，打的夜尊不得不暂时放弃哥哥落荒而逃。

“不过瘾，不过瘾”，赵云澜继续捡石头，一颗比一颗大地拿在手里掂量，一边嬉皮笑脸地磨着沈巍：“就这两下子我都玩厌了，真不能把你的长刀借我使使吗？沈巍？小巍？宝贝？别那么小气嘛，又玩不坏！”

“……”沈巍司空见惯地摇了摇头。

赵云澜对夜尊怨念极深，即便对方已经变成了没有反抗能力的傻子，他依然不放过他，每次不是打打骂骂，就是变着法地教些不正经的言词、占尽便宜，沈巍一直觉得这种泄愤行为既可笑又离谱，但他能说什么呢，夜尊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而他的澜澜……嗯，开心就好！

无视这对冤家追逐打闹，沈巍的目光又转回了自己落笔的指尖上，一遍又一遍地书写着干了湿、湿了又干的两个字：云澜。

——你是我牢牢锁住的记忆，这世间没有任何力量可将之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