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起的护甲刮下李明月一丝发,发间翡翠步摇撞碎在莲花砖,迸裂声能惊飞报雨低巡的小燕。
尖尖的锐器划破了她的耳朵,一道透明小口,然后嫣红血液慢慢渗了出来,一滴滴,连成线,顺着锐利清晰的颌角蜿蜒。
她脆弱易碎,此刻却忘却规避无意的苦难,脸火辣辣的。
原来是这种滋味。
也未曾如她儿时梦中那般,如同天崩地裂、石流坍塌,没血流成河,需得断臂求生。
怒火没有灼热到能烫伤她,因为再灭不掉的火,也不会在死灰堆里爆破出火星。
灰灰白白,平平淡淡,无趣到翻不起波澜。
扬起的全是草木灰。
持续的嗡鸣声中,李明月跪进了后殿祠堂,如愿以偿地重新确认了那堆她从不翻阅的遗物。
半枚鸳鸯同心佩,果然与李高蓬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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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玉轩的小池塘也种了莲,碧霞拢夜,立于中庭,粉白葳蕤,不染尘霜。
夜风卷着莲花香穿过雕花玉屏,宫盏烛芯“啪”地爆开火花,火舌摇晃,舔舐得铜镜忽明忽暗。
丹杏推开玉肌膏,心疼得看着李明月偏过的巴掌大的侧脸。泛红血丝浮于表面,像白瓷盏上裂了道朱砂纹,显出她从未有过的狼狈妖艳。
药香也混入其中了,丹杏颤抖着,下不去手给她上药,只能轻轻的,柔柔的,将玉肌膏涂抹于依稀红肿处,如同抚恤易碎的干花瓣。
“太医院的玉肌膏效用很好,不会留痕的,今日睡下,明日便不痛了……”
丹杏红了眼眶,强打精神安慰她。
“丹杏,你瞧。”
李明月却指尖轻叩妆奁,叫丹杏视线也转到碎成三截的翡翠步摇上,烛火下断面参差,尖利锐明,幽幽发亮,“碎的多漂亮。”
她轻笑,铜镜映照灼灼双眸,火苗也曳拽瞳孔中,跳跃着,叫嚣着。
拈起一截断钗,尖利处划过檀木桌面,留下崎岖浅痕。
“往日总怕磕了碰了,如今倒显出里头真正的翠色来。”
“郡主……”
“我心里有数。”她拍拍丹杏的手,“后祠堂锁着,近来也无甚节日祭奠,我犯错时太后才会叫我进去,不过碰巧被我寻到时机罢了。”
李明月心知要避开宫人进去不是件易事。
她上午多吃一碗冰酪,下午就由不知道桑绿还是哪个小宫女传到太后的耳朵里,第二日小厨房不敢多送。
慈宁宫的人太多了,李明月从来就没指望过。
不如索性寻个由头。
她道:“丹杏,你信不信,太后明日便会仿佛无事发生,待我如常。幼时我顶嘴,都是这般的……”
丹杏看她平淡忆起往昔,仿若踩在一朵云上,深深浅浅,飘飘忽忽,下一刻便乘风而去,远远飞向天边。
“……你说为何太后娘娘能昨日那般生气,明日又允了宁嬷嬷给我饴糖呢,我直至如今也琢磨不透,可早就不在意了。”
“他人之念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事。”
“我却总得做些什么。丹杏,不确认一眼我心不平……”
何况裴既林与她,早有多年心照不宣的约定俗成,事出反常,跪也得跪个明白。
不为别的,只为收礼那日急促的心跳,服软的膝盖,和被襦裙掩住微微颤抖的手,单为着那点不甘,李明月要得到一个答案。
做些什么。
总不能不明不白挨了训。
磋磨她的自尊。
月色烛火移过李明月弯起的眉眼,妆奁深处,碎玉在夜露中泛起荧光,像暗河里终于见到天日的星。
她寻了新纸,又沾了新墨,仿照裴既林所画的一半玉佩,补上另一只鸳鸯,交予丹杏。
“咱们近几年才从宫中搬回都尉府,对府中奴仆底细摸得都不清楚,芳坠却不然,她是老人儿了,又变通、善交际,按理来说应该叫她盯着,但府中皆知她被拨到了我西阁……这样,你叫她帮你参谋,寻个面生低调之人,只你和那人两个单独交代。”
“府中处处找找是否有这般样式的玉佩,尤其是父亲的卧房、书房,不要声张,不要让人知道,叫他管好嘴。”
“再查查都尉府年岁长的旧仆,来了几载,有无从建府就伺候着的,有无祖籍是襄州府的……统统查清楚。”
丹杏抹掉眼泪,回道:“郡主您放心,奴婢定找个眼尖嘴严的奴才,不会让都尉大人和胡姨娘发现的。”
“图纸叫他看一眼就拿回来烧掉,低调行事,莫留痕迹。若是找到了,也莫要轻举妄动,只回来禀告,我自有赏。”
“是,奴婢明白,奴婢明日就去。”
李明月拍拍丹杏的手,说道:“你做事妥帖,我是放心的,去吧。”
月色漫过窗棂,那断钗碎玉拉出愈发浓重细长的影,恍若一柄出鞘的剑,包藏祸心,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