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所在开发区领导的女儿叫晨曦,在开发区的行政办工作。
她爱穿米白色针织开衫,袖口永远缀着手工钩的雏菊,走路时裙摆像被春风托起的蒲公英绒球。行政办的日光灯管下,她核对报表的侧脸柔和如宣纸晕染的水墨,可当平安盯着机房小窗发呆时,总能撞见她眼底转瞬即逝的锐光——像藏在棉花里的银针。某个雨夜她突然闯进来,发梢还沾着走廊海棠花的香气:「你在等一件绝无可能的事。」她指尖划过蒙灰的键盘,「爱不是供奉在神龛里的舍利子,是每天都要晾晒的棉被。」真实生活的每一天你都要自己去经历,自己去承受,你的生活,只和自己有关和别人无关。为何去做无谓的等待?”
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平安望向她,寂寥,不语。
他的痛苦时常就像渗入海绵的水,无声而真切。
也许,孝洁并不爱他,他想。
不知何时起,不知谁先,他们渐渐断了邮件。
秋末,平安决定离职去外企工作,其时,国家住房改革也在进行,一份稳定可预期自己人生的工作似乎也开始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晨曦劝平安:“你的个性不适合到社会奔走。我们以后都会在这里一生稳定。爸爸希望你能在这里有所发展。我们大多数人,最终很可能是一生过着平淡庸碌的生活,结婚生子,但每一个人都能找到让心安适的所在,未必发光,却有着自己人生真切的小确幸。
也许,可能。但这似乎也不是平安想要的,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过怎样的一生,或许这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现状,既要又要还要,最后仍是心底茫然在找一个不知在哪的答案罢了。
平安在准备离开稳定单位的那个深秋,没想到再次见到孝洁。
管委会门前的法国梧桐落了一地金黄,午后的阳光略微有些许的昏暗。法国梧桐正在举行最后的凋零仪式,落叶如褪色的信笺铺满台阶。
晨曦站在玻璃门内织毛线,浅驼色羊绒线团在她膝头轻轻颤动,像只温顺的猫。
平安在领导桌前签完离职单抬头,看见落地窗外有个长发女子立在梧桐树下。
烟灰色长大衣,衣摆被风掀起时露出猩红衬里,宛如一道新鲜的伤口。她仰头望着枝桠间漏下的破碎天光,脖颈拉出天鹅将死的弧度。一片枯叶卡在她发间摇晃,像枚被时光遗忘的金色耳坠。
平安隔着玻璃触摸那道剪影,掌心却只触到自己呵出的白雾——那雾气在玻璃上凝结又消散,如同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告别。
其时的平安已于晨曦订了婚约。
那个瞬间,平安感觉自己孤单矗立,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