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送儿子当兵的,围在卜铮竞身边,阿谀奉承。
想在城里找份工作的,一杯又一杯灌着苏正辉酒,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冒。
苏尚早坐在小辈那桌,桌上都是硬菜。
有茴香豆,老醋花生,蒜泥白肉等冷碟。随后是热菜,有干炸丸子,粉条炖肉,冬笋炒肉,煎咸鱼。
厨房飘来猪油爆锅的焦香,混着新蒸馒头的麦香
苏尚早无暇顾及饭桌上苏尚余苏尚哲拌嘴,卜洁苏尚婉明里暗里掐架。
她的眼里只有美食,心里想着不知道一会席散了能不能悄悄装两个大白馒头回家云云。
突然席间闹哄哄的声音小了一些,随后有些诡异的安静。
苏尚早疑惑抬头,随着人们视线看过去。
是一个打扮很时髦的女人。
左手拎的牛皮公文包倒是擦得锃亮。靛蓝工装裤裹着笔直的腿,掐腰小褂领口别着枚红五星徽章,在满屋子灰扑扑的中山装里扎眼得很。
"妈,线路抢修耽搁了。"马金华好像没注意到人们对她神色各异的目光,走过去给马老太太递上寿礼。
老太太凹陷的面颊猛地抽搐,枯枝般的手指戳向门外:"滚!我不认你。马家没你这丢人现眼的货!"
席间突然死寂。端着醋壶的村支书僵在原地,油汪汪的嘴唇半张着。正给卜铮竞敬酒的民兵连长讪讪缩回酒盅,浑浊的酒液在杯口荡出涟漪。
马金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好吧,那我回去上班了。”
母女俩不痛快,或者是马老太太单方面不痛快,两个姐姐也不可能让外人看笑话。
“妈,您消消气,小妹好不容易回来一次...”马蓉花宽慰老太太。
“你别一回来就惹她老人家生气。”马元花也劝马金华留下来吃完饭再走。
小的时候爹不疼娘不爱,扔下姐妹三个不管,小金华是大姐带大的。
马金华和大姐感情好,不愿驳了她的意思,也被半推半劝地入了席。
"三丫头,给你小姨腾个座儿。"
“这是你二姐家三姑娘,之前一直在乡下,你第一次见吧。”
马元花介绍完,就赶紧招呼客人去了。
只留下马金华和苏尚早面面相觑。
“小姨好。” 苏尚早在沉默的尴尬中开了口。
“嗯。”马金华也不是个善于聊天的人,打了招呼就埋头夹菜了。
两人跟席间嘻嘻闹闹的众人不同,只是埋头吃饭。
马金华看着个安安静静的外甥女,心里想着陈年往事。
马金华原名马金花,这名字是她后来改的。
她跟大姐相差10岁,跟二姐相差8岁。
她对小时候那段记忆没多少,只记得大姐不爱学习,早早从学校里退学,一边操持家里,一边抚养她,没有她,马金华就没办法顺利长大,或许就被饿死了。
二姐则是拼了命学习,她和家里人交流不多,或许是觉得读书了就高人一等吧。
反正她看不上这个小村庄,决心往城里走。
马金花在马蓉花生下二女儿的时候嫁了人,和村里大部分女性一样。
只不过她幸运一些,那时马蓉花和马元花都“逆天改命”,所以她的身价自然就上来了。
她嫁给机械厂的一个正式工,拿到了城里身份。
第三年,那死人因为她一直没有怀孕,就对她拳打脚踢,恶语相向。之后就开始酗酒。
或许恶有恶报,他因为喝酒,神智不清,有一天不小心手绞进机械里,送进医院,伤口发炎感染死了。
父亲劝她守寡,希望女儿能的一个好名声。
她马金花才不需要什么贞洁坊呢。
她改嫁了。第二个男人挺好,可惜也是个短命的。结婚第二年人也没了。
这时候,母亲也劝她守寡,因为此时她的名声也不好听了:克夫的寡妇。
马金花想,她可能真没有家庭和睦那个命。
可是她骨子里天生就带反叛精神,父母的轻贱,周围人的冷嘲热讽没有打倒她。
反而坚定了她的决心——
从此她四处借书自学机械电路知识。
正逢国家高速发展,电灯高速普及。
她考了专业证书,成为一名电工,主要负责电灯在乡村的普及。
按理来说,电工是一个非常重要且稀缺的职业,要是谁家小子成了电工,那走哪都受人尊敬。
可马家父母的思想还在上个世纪,女人死了两任丈夫,不在家待着安分守己,却在外面抛头露面。
可能这不是最重要的。
让马家父母气的心肝疼的是,她拒绝上交工资。
他们的想法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他们养了她这么多年,现在她也没有个夫家,她一个女人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交给他们保管好。
马金花当然不乐意,这事当时闹的差点翻了天。
马金花改名明志,从此就叫马金华。
她有很多年不跟这边的人来往,自然对二姐家的事知之甚少。
只知道有一个女儿是从小被送到乡下的。
她很不理解二姐的想法,她也是女儿,也受过重儿轻女的苦,怎么还这么对待她的孩子呢?
其实她动过收养苏尚早的想法,反正她也无儿无女。
但是当她刚想联系二姐的时候,苏尚早已经被连夜送往乡下了。
现在,马金华看着这个差一点成为自己女儿的人,心里也多了几分疼惜。
她长得不像她父母,倒像是自己,模样怪俊的。
苏尚早看马金华一直盯着自己,觉得她可能有话想跟自己说。
于是把筷子放下,擦了擦嘴,转头用眼神询问。
小姨,你看我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