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渡。这个名字,是妈妈取的。妈妈想要你知道,只要你勤恳付出一切,就一定能渡过难关。”
“宝宝,你会喜欢这个名字吗?”
“倾渡,倾渡?周倾渡?”她轻声叫着。
四岁刚过的那个冬天,袭卷全国的一场流感夺走了林涛的生命。
周倾渡的这段记忆里是父亲面对医生宣告时恐慌的神色,奶奶的眼泪,医院嘈杂的走廊里混乱的脚步,但那时的她被爷爷抱在怀里看着奔波的大人们,对这一切都像个天真的局外人。
遵照林涛遗言,周家只是默默将她入土,没有任何张扬。
在整理妻子遗物时,百张汇款单与手机里的短信让周林海恸哭——他一直都知道林涛从拥有稳定的工作开始,就每个月都给福利院捐款。
弥留之际林涛发出的最后一条短信是:
【院长妈妈,我恐重病不久便撒手人寰,谢谢您之前赶来看望倾渡。只是我的全部财产将会留给孩子,愿您原谅我命运多舛不能再对福利院伸以援手。承蒙大家多年照顾,小涛感激不尽。】
院长在几天后匆匆赶来,不过再见已是林涛的遗像。
她哽咽着说林涛这些年的捐款早已超过福利院曾在她身上的投入,院长再说起她当时立即拨给林涛的电话,里面虚弱的声音让她掩面哭泣。
四岁的周倾渡刚刚拥有记忆,她看着一起玩的伙伴拉着自己的妈妈回家,彼时的她并不明白失去妈妈是什么意思,是吃饭的时候家里少了个女人吗?
她不理解为什么奶奶长时间看着爸爸房间里那个女人的照片会流泪,也不理解爸爸说的爱是什么,母爱是什么。
坐在爸爸身边,她又在一次又一次默默中慢慢明白,爱是会让人落泪、会让人失眠、会让一个人听到一个名字时愣在原地、会让一个人在触碰到与那个人有关的物品时无声痛哭。
所以爱一定是深刻的。
周倾渡只知道照片里的妈妈对自己是深刻的,她对妈妈也是深刻的。
她是妈妈留给这世界的身体的一部分。
周倾渡只要出门玩就是院里那个手插裤兜钻进孩子堆的那个,尖锐的嗓门和一被欺负就立马打回去的手,让一段时间里大院里很多小孩都叫她大姐哥。
周倾渡觉得奇怪,“大姐就是大姐加个哥干什么?”
“因为我只见过外面被叫大哥的男生才这么天不怕地不怕有勇气回手……”
周倾渡白嫩的脸顿时黑了,浅眉一皱,这小孩还没说完就被她推了一掌坐到地上,“我是女孩子!我力气就这么大怎么了?你力气比我小,胆子也比我小!你丢不丢人?”
小男孩被说得一愣一愣,眨眨眼哭了出来找妈妈。
上了幼儿园,周倾渡开始学习汉字了,她发现书本上的字和她偶然在爸爸房间翻到的本子里的字有一些是一样的。
不过书本比不上那个本子漂亮。
本子的封面上画了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小女孩,两人站在一棵大树下,太阳当空,微风渐起,头发随风飘扬。
翻开本子,第一页写着周倾渡。其他的字看不懂,整个本子就认识这三个字。
家里还是奶奶比较好说话,一放学周倾渡就拉着奶奶的手回家,路上她叽叽喳喳说着在学校里吃了什么,干了什么,和小朋友们玩了什么游戏。
“奶奶,你今天给我编的这个辫子特别好看,能不能明天也给我梳这个发型?”
“没问题。”
见奶奶拉着自己的手回答得如此干脆,周倾渡继续问:“奶奶,你能不能教我识字?在幼儿园教的太少了。”
可这件事在刚吃完晚饭被朋友叫出去玩后就被周倾渡遗忘了。
是的,周倾渡不爱写作业。
连老师布置的读书任务她也不想做,书被拿过来就开始嚎啕大哭,爷爷奶奶哪儿能见得了宝贝孙女这样,于是直接将书扔到了一边。
幼儿园结束的那个夏天是有一场儿童节表演的,周倾渡盼了很久,毕竟之前彩排她穿着小裙子回家时,小区里那么多大人都夸她漂亮。
可惜她并没有机会上台了,突如其来的发烧让她连饭都不想吃。
奶奶日夜不离地陪在孙女身边,心里不断在复现林涛刚生病时的样子,不退的高烧,模糊的意识……她夜夜祈祷不敢再想。
幸运的是周倾渡当晚就退烧了,她指着爷爷养的鹦鹉,“我梦到那些鹦鹉变得特别大,又变得特别小,奶奶,我好像看到了很多光圈。”
周林海开始变得特别忙了,自己的小公司要迁移,要和之前的公司彻底解约,这些事情让他忙的每晚回去只能见到熟睡的女儿。明天搬东西或许能挤出一点时间陪孩子。
周倾渡被爸爸带到了刚整理好的新工作室,那里还有一个叔叔和一个阿姨。
不过周倾渡并没有和他们玩多久就跟着爸爸去吃饭了,楼下有一家老餐馆。
后来周倾渡只记得菜单上没有西红柿炒鸡蛋这道菜,爸爸知道她最喜欢拿这道菜拌饭,于是找到老板价钱专门给她做了一份。
而这家餐馆在哪里,她早已记不得了。
有次和爸爸回到家,爷爷奶奶不在,周林海带着女儿看篮球赛。被爷爷奶奶回家开门声吵醒的周倾渡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而爸爸的胳膊上全是她睡着留下的口水。
于牧维没有读到周倾渡小学的记忆,这说明之前来宝藏岛的周倾渡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
不过利用成为数据后的便利,他可以找到那些监控里那些年她的身影。
他看到刚上小学的周倾渡每天都有爷爷或者奶奶来接,爷爷奶奶每次都会买两个鲜肉包在路口等她。
看到课间她和几个女生在一起踢毽子。
看到有几个小男生围着她说她长得很漂亮。
看到那时候周林海为了继续维护和林涛一起开的公司天南地北地跑客户,除了每周的电话,周倾渡一年只有春节可以见到爸爸。
于牧维看到出差到某个城市的周林海撑着和朋友微醉的脑袋在小巷子点燃嘴里的烟。
他蹲在地上说,“还是这样忙好啊,闲下来我只会难过。现在的林涛变得好冷漠,体温是冷的,连对我也是……”头更低了。
周倾渡在电话里不管说到什么超市里见到的卷笔刀,或者想要的钢笔周林海都跑去买,不管周倾渡说什么,周林海都能在这世上翻出来一样。形容得再奇怪他也能精准带回来,彼时的周倾渡认为这是爸爸的魔力。
信息的快速检索里,于牧维继续看见她没有写完作业被老师发现,罚站在教室后面。
看到她用攒下的早饭前去买漫画书。
看到她在屋檐下躲雨,可雨越下越大,只能把书包顶在头上往家跑。
看到她没戴红领巾觉得天塌了,找了一个红色塑料袋围在脖子上飞快跑入学校。
看到六年级毕业的暑假她说终于不用走那么远去上学了,初中离家里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