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充满斗志的十八岁,我觉得全世界的所有事情都事在人为。
只要我努力我一定可以。
我身边的所有人对我说:前进!我们一定可以!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我没办法不相信,我也是这浩浩荡荡队伍里的一员。
高三是不停早起背书、午休背书做题、晚上做题到凌晨。
这些日子给宁聿晚上发去一句“我睡觉啦”或者收到他一句“晚安”,方小晓就会很开心。
常像朋友这样的互相鼓励,所提供给方小晓的情绪价值无可替代。
高三这一年除了复习,方小晓没经历什么大事情,只有记得最清楚的是冒充警局给乐嘉竹的爸爸发家暴法,还有周倾渡在高中第一次被男生表白。
乐嘉竹爸爸脾气易怒的事情方小晓以前就知道了,她原以为所有家长都会在孩子高三的时候努力为孩子构造一个和谐的、有利于学习的家庭氛围。
但乐嘉竹却亲口告诉她:“这也是奢侈的。”
厕所里方小晓不忍心看第二眼乐嘉竹后背上被皮带抽打的狰狞红痕,它们暴露在空气中似乎还在散发昨夜刚落下时的滚烫温度,又在无声向身边的二人无声控诉。
方小晓急忙帮乐嘉竹穿好校服,“还疼吗?”这句话问得好脆弱,她的声音不停颤抖,却不像眼泪划过鼻梁又滴在地上。
“我扑过去抱住我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身上的比我还要多……”
“我爸说我高三了还敢顶撞他,就该多挨打才长记性。”
乐嘉竹再不像第一次对朋友提起这些那样泪流满面,她绝望地站在镜子前洗了把脸,长叹出的一口气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周倾渡嗫嚅几下,还是放弃了张口的冲动,她知道乐嘉竹的母亲不会离婚,也不会向外界求助的。
她认为家丑不可外扬,也接受不了任何非议。
方小晓用一节历史课想出的办法,是冒充警局宣的普法人员给乐嘉竹的爸爸发去家暴法的条例。
把想法告诉朋友的时候,只有乐嘉竹在犹豫。
“有时候真羡慕电影里有以暴制暴的好人在。”周倾渡冷哼的一声像是恨铁不成钢,“嘉竹,不要犹豫了!我们现在没有更强的力量,也没有更大的权力,只能耍这些小聪明,万一能帮到你呢?”
方小晓按住乐嘉竹颤抖的手背,“哪怕只是让你安稳度过高三,高考完了,你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她们都知道,当暴力的齿轮开始转动,唯有更锋利无情的刀刃才能将其斩断!
乐嘉竹低着的头轻轻摇了摇,“我是担心他知道是你们后迁怒你们。”
这才是她在犹豫的事情。
“我不怕!”周倾渡率先开口,“他要是查出来是我的手机号,就来找我吧,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在家里是什么样子,他那样的人才该抬不起头。”
方小晓用力点头,“我也是!我也不怕!”
【家暴法所称家庭暴力,是指家庭成员之间以殴打、捆绑、残害、限制人身自由以及经常性谩骂、恐吓等方式实施的身体、精神等侵害行为。家庭成员之间应当互相帮助,互相关爱,和睦相处,履行家庭义务。反家庭暴力是国家、社会和每个家庭的共同责任。国家禁止任何形式的家庭暴力。未成年人的监护人应当以文明的方式进行家庭教育,依法履行监护和教育职责,不得实施家庭暴力。】
信息编辑好,周倾渡和方小晓分别用自己的手机发给乐嘉竹的父亲之后,迅速将他拉黑。
三人在路边大口喘着气,有种刚从劫后逃脱的快感。
“我们要是黑客就好了,随便编一个更像样的号码发给乐嘉竹的爸爸,那样看着更像真的。”
“没关系的嘉竹,坚持到考上大学你就解脱了,你成绩这么好一定能考上好大学的。”方小晓拍拍乐嘉竹的肩膀,满眼信心。
迟迟等来的是鼻音加重的啜泣,“我考上大学离开家了,我妈呢?我妈该怎么办……”
她一直在忍受,一直在被社会以已婚妇女的要求注视,一直在被身边的人用贤妻良母的要求塑造,为了颜面,她该怎么办呢?
三个十八岁的孩子在路边只有沉默,她们想不出任何办法。
她们站在现有的经历与心境根本不懂得乐嘉竹的妈妈二十多年是如何度过,内心是如何煎熬。
她一个正常人怎么会不想摆脱暴力,怎么会不想向窗外的小鸟那样自由!
可是她能怎么做呢?
有谁会帮她呢?
这个社会这些年何曾向她伸过援手?
“我一定会好好读书,读到我有能力了,一定会带我妈离开那个家的。”乐嘉竹擦去眼泪,一脸下定决心的勇气。
“嘉竹,我相信你!你一定会的带妈妈逃出去的!”
“我也相信你!我们一定都会有好前途的!”
人在这个年龄对前途的想法总是最纯粹的,而保留这样的心态与想法却是后来几十年最难得的。
第二件事是高三第一次期中考试刚结束,周倾渡就在食堂桌上有些窘迫了,原因是年华鸣刚刚从她背后经过时送给了她一瓶牛奶。
就那样放在她桌上,什么都没说,然后离开了。
乐嘉竹挤眉弄眼的样子明显知道什么,三人只有中午和下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在一起,所以方小晓一脸茫然地问当事人。
“怎么了周倾渡?昨天刚考完你就这么没精气神了?”
“我跟你说”乐嘉竹向方小晓招招手,“早上李风又给我们排座位了,我和周倾渡是同桌。”
“那不是很好吗?”方小晓想不出有什么问题。
“哎呀重点在后面呢!”乐嘉竹往前挪了挪,捂住嘴低声对小晓说:“当时年华鸣好失落地过来对周倾渡说,怎么又没和她做同桌。周倾渡还安慰人家说没关系,在一个班就很好了,下课可以一起玩。”
“结果年华鸣下一句就说,‘我就想和你做同桌。那要是我不止想和你做同桌,还想和你成为朋友之外更近的关系呢?’反正我当时不敢说话,周倾渡也不敢说话,幸好是上课铃把我们救了。”
乐嘉竹叙述完,一旁的周倾渡掩面不想面对。
“哇塞!我们倾渡够劲爆啊!”方小晓竖起大拇指,“年华鸣也藏得够深啊!”。
一遇到八卦,方小晓就像沾了助燃剂。
没等她兴奋问出周倾渡下一步要怎么做,周倾渡就决定好了,“我等下去还给他,然后告诉他,我和他可以做好朋友。”
“哦!一个小男孩要心碎喽!”乐嘉竹一边拌饭一边摇头故作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