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川下楼搭出租车的时候想起来这应该是谢维清为了过生吃的饭。
谢维清比霍川先到,接了消息后到饭店门口等他。
霍川跟着谢维清进了包间,里面只有一个涂着正红色口红的高马尾女人,三十来岁,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傅文箐本来在低头回消息,抬头对上霍川,微笑说:“霍川对吧?”
谢维清介绍道:“我妈,跟我爸。”
霍川微微点头,乖巧地向他们道好。
李成军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哎好好好。”
“坐吧坐吧,其他人还要等几分钟。”傅文箐招呼道。
谢维清拉开一张椅子,让霍川坐,自己又坐在了他的旁边。
几分钟后,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推开门走了进来,羽绒服不能拉上,只能敞开,围着围巾。
“嫂子。”谢维清说,算是打招呼。
“扬扬生日快乐啊。”李鸢把手里的包放在椅子上,有些笨拙地把围巾从脖子上取下来,边整理围巾边问:“这是你朋友吗?”
霍川又向她道了声好。
李鸢笑着点了点头,“扬扬的朋友都挺帅呀。”
霍川看向谢维清,“扬扬?”
“我小名。”谢维清解释道。
“哦。”霍川藏不住笑意,“你这小名还挺可爱,扬扬。”
谢维清小声说了句“滚”。
霍川还是笑吟吟的模样。
“徐况呢?”傅文箐问。
李鸢随意拉开了张板凳坐下,动作有些吃力,谢维清起身想帮忙,被李鸢摆手拒绝,“他加班,估计来不了了。”
李鸢的眉心偏左处有一颗痣,老一辈说这痣好,有福气。因是怀了孕,李鸢的脸有些浮肿。
接着来的是冯羽,谢维清的舅妈。冯羽的脸总是黄黑黄黑的,但她不爱运动也不爱出门,应该是天生的。谢维清小时候对她的印象并不多,所以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白不白。她的脸上浮着油光,叫人有想拿张纸给她摁摁油的冲动。
这张油光的脸挤出一个几乎占满整张脸的笑,她坐在李鸢旁边,正对着谢维清,“好久没看到谢扬了,满十八岁啦?”
“十七。”谢维清说。
“哦哦。”冯羽还是笑,没有觉得尴尬,所以这笑显得有些痴傻。
他们也总说她痴傻。但她又怎么可能真的痴傻。谢维清觉得这个舅妈才是家里最聪明的人。懂得用笑来应对一切的人,怎么可能痴傻呢。
“哥哥呢?”傅文箐问。
“停车去了。”冯羽只是笑。
现在还没上菜,桌上只有一盘花生和水果,冯羽便顺手抓了一把花生到自己手里。
没多久,一个穿大衣戴金框眼镜一身贵气的男人进来。
傅文松取下围巾,坐在谢维清旁边,“回来有几个月了吧,还适应吗。”
谢维清是尊敬他的,或者说是怕他的,霍川看着谢维清不自觉坐直了身体,规规矩矩地回答:“嗯。”
“那就行。”傅文松取下眼镜,用纸擦了擦上面的雾气,重新戴回去,眼神示意霍川,“这是你朋友?”
“嗯。”谢维清道,“霍川,我同学。”
“叔叔好。”霍川问好道。
“嗯,你好。”傅文松的语气总是沉着,“你们现在高二,在学习上要互帮互助,平时不要闹矛盾。”
谢维清和霍川二人都安静应着,听傅文松的教育。
霍川藏在身后的手没忍住碰了碰谢维清的衣服,谢维清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他的手,嘴上还应着傅文松的话。
“你学文科的还是理科来着?”傅文松问。
“理科。”
“你们不学政治是吧。”
“嗯。”
“那可惜了,政治会讲到哲学,很有意义。”傅文松说,“我当初数学不及格,政治能考满分。”
“又开始了。”冯羽笑着插嘴,“好汉不提当年勇。”
“说什么好汉不提当年勇呢?”门被推开,响亮的男声愈近,是谢维清的姨爹徐洪。后面跟着大姨傅文兰。
冯羽手上还不停得剥着花生,“说文松,他又开始说自己以前数学不及格但是政治能考满分了。”
“这个确实啊。”徐洪站在门口处,点了根烟。
傅文兰一头棕色短发,发尾贴着脖子,见状忍不住责怪道:“怎么刚进来就抽烟。”
“哎呀。”徐洪进来找了个位置坐下,街上刚刚的话题:“小清,好好跟你舅舅学。当年他数学不及格,为了学数学就把我的教辅拿去,那么厚一本题,他全做完了,做一道题就写心得体会,我那本书被写满了笔记。”
他们总爱对着谢维清说过去。
大人总爱对着小孩说过去。
谢维清开始还认真听着,听多了也没感觉了。
“你们喝酒吗。”傅文箐问。
服务员站在一边等待。
“我开了车来的,不喝酒。”傅文松说。
“喝点嘛。”徐洪笑哈哈的,他看向服务员:“来一箱,一半冰一半不冰。文菁你要喝吧?”
傅文箐笑说:“就一瓶。”
“哎呀多没意思,来成军,我们喝。”徐洪用玻璃酒杯触了触桌面,发出钝音。
徐洪和李成军坐在一起的,李成军只是笑,眼尾纹更深了。
菜陆续上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动筷子,大家心照不宣地开始吃饭。伴随着筷子与陶瓷碗的清脆碰声,酒让男人们变成了时政家、评论家,女人们间或插一嘴发表一点自己的看法,但大多数时候都默不作声或者和其他女人聊家长里短。
“你还记得寇璨吗?”
“看到新闻没,中国发射嫦娥四号了,到了月球背面。”
“噢,就那个得了白血病的?怎么啦?”
“希望早点探索出另外的宜居星球吧,地球现在这个环境真是……”
“她妈妈也查出来有病,肺癌。这一家子真够惨的,寇洪也是白血病,都走了这么多年了,结果寇璨遗传了,她妈这么多年多不容易,结果——”
“咳——”傅文松清了清嗓子,见各自聊天的人们止了声音这才慢悠悠笑道:“国家还是很重视环境,我上次跟县里面那几个去农村考察,已经大变样了。”
和谢维清记忆中一样,傅文松总是以这样的表情说话,或者说发表言论。毕竟说话和发表言论是不同的。
徐洪附和:“确实啊,我们学校外面路上灰尘少了不少。”
又闲聊一会儿,傅文松端起了酒杯,虽然里面是茶水,“来吧,还是祝咱们家未来的大学生生日快乐。明年就十八成人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扬扬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啊!”
一桌子人都站起来举杯,谢维清连忙跟着起身,却发现自己杯子是空的。霍川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他,谢维清接过他的杯子,一个杯子一个杯子地碰杯。碰杯时要注意自己的酒杯在别人酒杯之下,每碰一次杯他就点一次头。这着实是个不小的工程。
到最后,只剩下霍川。
谢维清看着那个本属于他的、不知何时被霍川倒上水的杯子,只轻轻与它碰了碰,没再说别的。
他抬头对上霍川的眼。
坐下的瞬间,他忽然后悔叫霍川来。
他不该叫霍川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