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时空C2018:
雨后微凉,梨花带露。
刚刚下过一场暴雨的夜空无星更无月,阿香和脩推开门来到东汉书院的天台之上,吹来的夜风还带着点湿润的凉意,站在栏杆前眺望远方,前方除了广场上的一盏光感的大灯还尽职尽责地亮着晕染开四周一片蕴着水雾的各色花瓣草木,便再也看不到其他的光了。
脩和阿香各自拿出抽纸擦了擦石凳上残留的雨水,然后并肩坐着,谁都没有先说话。
阿香等了又等,等了好半天始终没有听到身侧的人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先开口打破了这死寂。
“不是你约我找个没人的地方,说想和我聊聊的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脩转头看向了阿香,犹豫再三,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太聪明,他不知道该怎么问她才不会引起她的怀疑。
事实上在眼前的危机平复过后,他仔细思忖了来龙去脉,大概也猜到了银时空刘备“精神分裂”的真相了。
他查过刘备的资料,这家伙贪财好色见利忘义争功矮过胆小怕事,和五虎将说的那个“不好的人格”的言行完全一致,而另外一个所谓的“好的主人格”却是沉稳少言,而且他会用神风斩,在排除了其他更加不可能的答案后,想到自己这次来银时空就是探查银时空异常的异能以及最近时空勘测站查到的时空各个维度都在发生不同程度的扭曲变化,脩并不排斥那个人可能是时空扭曲作用下无意中来到这里的另一个自己的可能。
那么另一个自己留在这里的原因就很可疑了。
是被迫滞留,还是和他一样来调查这里的异常呢?
以及……孙尚香那么聪明,她真的完全没有看出来刘备“精神分裂”的异常吗?
阿香见脩只是望着自己不说话,她不恼更不催他,只静静地看他。
脩望着阿香良久,最终还是错开了视线。
“孙……”不待脩喊完她的全名,阿香已笑着开口纠正。
“是阿香。”
脩愣了。
他望着阿香,却恰好看到阿香眼底的坚定。
脩只觉得一向平静的心口突然有些发热,他微微张嘴,有些不自然地轻喊了一声:“阿香。”然后马上就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题。
“你觉得……刘备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得相当委婉。
这次愣的人变成了阿香。
她第一反应就是说刘备的缺点,但看着脩望着自己那专注的眼神,阿香很快就意识到了他想问的应该是那个“主人格”。
不过说到那个“主人格”。
阿香也确实奇怪很久了。
她其实最开始是不相信五虎说的刘备有什么精神分裂的话的。
但是她在刘备“犯病”时仔细观察过他,他周身气息毫无变化,身上手上就连一道老茧和疤痕的位置都不曾改变,简直就像是一个身体里寄居了两个魂魄。
只是更多的时候出现的是讨厌的那个人格,只有偶尔在遇到突发情况时另一个人格才会出现。
说起来虽然那个人格掩饰得很好,但是她感觉得到,当刘备的主人格占据他的身体的时候,她看着他的眼神总是满溢哀伤以及一些她说不出的情绪,让她心里莫名的就有些压抑难过,然而每当她好奇地想要查探时,对方就已收回了目光,而且平日里遇到了他不是躲着她就是不怎么和她说话。
说实话,要不是呼延脩真的来了。
她曾有一度把刘备那个主人格当成呼延脩,可她又不懂他为什么看自己时是那种表情。
阿香想了很久依旧想不明白,最终摇摇头将有关那个人的事情先暂时放到一边,客观地道:“沉着稳重可靠温柔,虽然和他接触不多,但是能感觉得到他身上有种神奇的令人心安的感觉,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只要有他在,就无所畏惧。”
阿香给“呼延脩”的评价比脩想象中的还要高。
……等一下。
这样看来,好像另一些他先前一直想不通的事情也能说通了。
据五虎说阿香对“刘备”大多数时候不假辞色,所以在他们看来,“大哥”一直在“单恋”阿香却不可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但是阿香又不是总不会回应“大哥”的,比如祭天大典大哥带着他们护着阿香她们,阿香还和他说过谢谢,甚至主动和他搭话,只是大哥那时候不怎么回应阿香。
张飞说到这里时还气呼呼地捏了捏拳头,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所以阿香其实也感觉到了。
刘备和呼延脩的不同。
哪怕不清楚其中的真相,但是她本能地厌恶刘备,而对呼延脩有天然的好感。
所以他当时第一次出现时,阿香就试探他,其实是在试探他是刘备还是“呼延脩”。
在发现自己不是刘备后,因为他不像另一个自己总是沉默不言,会主动回应阿香的许多问题,所以阿香总是出现在他的身边。
……所以如果他没有猜错。
阿香是因为对另一个“呼延脩”的感觉还不错,在认错了人的情况下,连带着亲近他?
这种认知让脩的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阿香注意到了脩的情绪变化,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脩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阿香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只是抬头看向那依旧暗沉的天色。
就在她心里暗暗觉得身边的脩有些奇奇怪怪之际,她突然听到他问。
“你会一直留在东汉书院吗?”
阿香愣怔地转头看向脩,她微蹙眉头,思忖了片刻,问他:“你所谓的留在东汉书院,是什么意思?是留一个学期?还是一直在这里读到毕业?”
脩盯着阿香,问她。
“你会在这里读完这个学期吗?”
阿香的心猛地一紧,她试探性地看了脩一眼,心怦怦怦跳了起来,抬头看着夜空,努力平稳着声线:“当然,至少一个学期要读完嘛,不然我的转学手续难道是办着玩的吗?你呢?”
脩眼睫微颤。
他嘛?
别说是一个学期,他在这里可能连一个月都待不了。
而另一个呼延脩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来到这里,哪怕是被迫滞留他也会想办法带他离开,他们俩都不可能在这里待一个学期之久。
那么到时候,这里剩下的就只有刘备了。
若是不知道刘备的品行就罢了,已经知道了刘备的品行,脩实在不忍心放任阿香被蒙在鼓里最后被刘备所伤。
因此即使他很清楚他这么回答很有可能会引起阿香的怀疑,但他还是开口道:“我终究是个过客,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很快就会离开的。”
阿香本来还在怦怦乱跳的心一瞬间坠落深渊,有一瞬间她的呼吸都停住了,耳畔的夜风呜呜吹拂,林浪涛涛,滴露滚滚而落,阿香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问他。
“不能留下来吗?”
脩垂眸。
“铁……我的家乡还有许多工作需要我回去处理,而且对我而言,我在那里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阿香笑了。
她清晰地感受着一股从内心最深处涌上的酸苦汹涌的蔓延开来,这一刻她好像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在江东高校那些女孩子失恋的时候会哭成那样了。
毕竟如她“恋”都不曾开始过,心里竟然都会那么难受。
阿香转头,看着低垂着眉眼的少年,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刘备。”
脩抬头,看向阿香,只见阿香笑着抬起了他们用捆龙索绑住的双手。
“我知道你心里打着等我睡着了就解开的心思,但不出意外这应该是你我此生独处的唯一一夜了,等天亮后再解开吧,就当陪我看一次日出。”
这样不管将来回到江东要面对什么。
至少我的心里还有支撑着我抵抗那包办婚姻的底气和力量。
脩很清楚他应该拒绝的。
但是他从阿香的眼底看到了难过和释然,她却始终在对着他笑,这种笑让他的心仿佛针扎般弥漫开细细密密的疼痛,以至于他到了嘴边的话最后硬生生的变成了:“好。”
夜色已深。
乌云渐散。
两个人背靠背坐在那长长的石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天。
主要是阿香在说她在江东过的充满了血泪的童年,脩从阿香捡出的能够说的内容里一点点地勾画了有关幼年的阿香模糊的片段。
出身显赫的三兄妹。
日以继夜的艰苦训练。
兄妹间打闹着就这样慢慢长大了。
她和她的大哥关系很好,觉得大哥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而和二哥的关系稍微差些,觉得二哥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脩听着阿香说着有关孙权的事情时偶尔会流露出的孩子气的言语,在阿香看不到的地方,抬眸望着天空,唇角微勾,眼神温和。
而被阿香所感染,脩也会和阿香说一些他少年的事情。
他的童年比起阿香还有兄长一起打闹要枯燥很多,除了高压的训练就是高难度的任务,每次上战场面临的就是鲜血和死亡。
而他第一次杀人时,甚至还不满十岁。
可是谁会在乎呢。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不继续走下去,就是死。
阿香听到身后的脩那样平淡的叙说着那充满了黑暗的过往,她的心止不住的疼。
她不愿他继续为此而伤怀,因此她主动笑着扯开话题,对脩道:“无论如何,在这乱世能够活着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了啊,而且我们还能相遇,对了,你现在还在陪我看星星。”
脩听着阿香的话,抬头看向了黑漆漆的夜空,一脸迷茫地道:“哪里有星星?”
阿香一脸无奈地转头看向了脩,有些好笑地道:“诶,你能不能稍微浪漫一下啊?虽然从我们现在的角度看不到星星,但是不是看不到它们就不存在啊,比如这里,就是北斗七星的位置。”
脩明白了阿香的意思。他唇角噙着一抹笑意,指了一个方向,也道:“那个方向,等到天亮的时候,会出现启明星,那是黎明前最亮的星星。”
阿香本只是随便一说,没想到脩居然真的能接话。
“你对星象有研究?”
脩点点头。
“涉猎不多。”
于是接下来的漫漫长夜,两个人就望着那无星无月的黑暗天空,阿香指一个方位,脩就能准确地说出这个方位的星星大约是什么以及相关的信息。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笑,气氛相当温柔美好。
夜空浓墨逐渐褪色,从天边初初见泛起了一抹紫金橙红,燃烧的暖光驱散层层墨色,自地平线,一轮橙红圆润的太阳冉冉升起,照在背对背靠左一起睡得正香的少年少女身上,就像在他们身上晕了一层柔和氤氲的橙红光晕。
黑暗被完全驱散。
落在身上的晨曦温暖到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