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忆发现季续的情绪不太对劲。
其实从学校出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当时只是以为小孩打架又被留校怕被他批评才一直没说话。于是他一路上什么教育的话都不敢说,甚至还想尽办法哄他开心,顺路带他去买了最爱吃的蛋糕,和他一起去了一趟游乐园。
到游乐园门口时,是季续拉着他不让进去,要上车回来,这和平时天天吵着要去玩摩天轮的他完全不一样。
他担心季续是不是哪里受伤那姓薛的老师没有说,于是他把孩子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但并未见到外伤。
“我们去医院。”季忆担心小孩受了内伤,延误不得。
季续听见要去医院,皱着眉摇摇头拒绝:“爸爸,我没事。”
“你又不是医生,怎么知道自己没事?季续,你记住,不是流血了才叫受伤,有时候人身体里面受伤,看不见,但更可怕。”季忆一边说一边已经调转车头往医院方向去。
季续:“爸爸,我没有打架,所以不会受伤。”
季忆刹车停下,皱眉问:“什么意思?”
“是他们欺负我,我只是不想被欺负,就推了他们一下,老师正好过来就说我打人,还让我道歉。”小孩被欺负被冤枉后忍了那么久的委屈,一句话就破了防,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爸爸,我真的没打架。”
“嗯,我知道。”季忆本就怀疑今天的事,如今听季续这么说反倒没觉得意外。
但他冷静理智的反应在小孩眼里就不是这个味儿了:“爸爸,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季忆:“当然没有。”
他刚想问为什么会这么想,便突然想起当初在国外发生的事情,于是就把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这小不点太小了,他总是忘记这孩子有着比同龄人高出不知多少情商,还有他几乎致命的敏感心思。
是的,季续在情绪上的敏感是致命的,只是现在还小,他的思想还不复杂,等他长大了,知道的多懂得也多,他身上将要背负得压力就会如山一般。
这压力不仅来自赵家和赵思洋。
还有他和杨煜桁。
季忆的心忽然沉下去,他抬手摸了摸季续的脑袋说:“我和杨叔叔都知道你打架这事有蹊跷,所以我们本来就打算明天去你们学校问清楚。”
季续听他这么说,神色明显放松了不少。
季忆:“那你能告诉爸爸,那几个同学是怎么欺负你的吗?”
季续:“他们中午就打翻了我的饭,不让我吃。下午我自己在那儿画画,他们又跑过来想抢走我的画。”小孩说着把旁边的书包拉过来,从里面翻出一张已经被扯得乱七八糟的画纸递给过来。
季忆打开画纸,虽然已经被撕得不成样,但还是能看出来,画里头画着四个人——两个男人牵着一个小孩,还有一个穿着裙子的女孩子在画的最上面。
季忆一眼就能看出画里的是谁,小男孩是季续,牵着季续的就是杨煜桁和季忆。那在“天上”的女人当然就是已经去世的赵思洋。
这幅画是季续心里的“家人”吧。
“你,喜欢杨叔叔?”这幅画唯一让他意外的就是杨煜桁。
杨煜桁和季续认识时间不长,相处的时间更是短之又短。一个整天泡在公司,一个天天要上学。周末杨煜桁也时常加班,若是不加班,季忆就会找个理由带季续出去玩,不让杨煜桁和季续多有接触。
杨煜桁心思太多,他不想让季续成为第二个赵思洋……
他不知道在这么有限的交集里,在他限定的时间内和圈定的范围下,为什么季续还是对杨煜桁产生了信任。
他无法这个复杂的问题抛给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只能问孩子最直接的情感。
然而如此一个简单的问题,小季续却也犹豫了。他本来坚定地看着季忆,现在也迟疑着移开目光,看着自己的小脚丫在那边甩呀甩,隔了好久他才道:“他可以做家人啊。”
季续竟然没直接回答喜欢或不喜欢,而是用如此迂回的一句话回答了他的问题。
直觉告诉季忆,季续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而且这件事和杨煜桁有关。
季续这小孩的心思真得太不符合他的年龄了,他都要怀疑这小家伙是不是哪个大佬重生了。
想着他苦笑摇头,先带孩子回家:“好,爸爸知道了,明天带你去学校和他们算账。”
第二天,季忆早早地带着季续来到学校。
季续从下车开始,脸色就一直不太好,季忆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很抗拒进入学校。
他以前送孩子上学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看来,季续在这里被欺负不是一次两次了。
是他这些天忙于工作,忽略了季续的生活。
季忆带着季续来到教室,薛老师正在给孩子们安排早读课的读物,看见季忆父子连忙跑过来,鞠躬打招呼:“早上好。”
她明明笑意盈盈,但季续看见她后下意识地往季忆身后躲了躲。
季忆注意到了,薛老师当然也看得见。
薛老师上前蹲下身抱着笑容对季续展开双臂:“季续,昨天是老师不好,和老师抱抱原谅老师好不好?”
薛老师满面的期待。
季续没理会躲在爸爸的身后,什么话都不说。
等了一分钟,薛老师终于在尴尬中站起来,对季忆道:“季先生,我会和季续好好谈谈,你放心把孩子交给我,快上课了,要不您先回……”
“我不是来送季续上学的。”季忆打断薛老师的话。
薛老师愣住。
季忆:“昨天和季续打架的学生父母我已经让校长喊过来了,今天把事情解决。”他说着瞄了一眼教室里的孩子们,说,“把昨天那几个孩子一起带着到校长室。”
季忆说完就走,留下薛老师在那目瞪口呆。
小孩子打架多平常的一件事,孩子又没事,她怎么都没想到季家会追究。
她想着突然转头看向那几个天天欺负季忆的小孩,此刻心里真得快呕死了。
季忆带着季续在校长室坐着一声不响,一大一小都冷着脸,把本就冷嗖嗖的屋子又降了几度。但屋里冷,年过半旬的校长也已经额头冒汗。别人不知道季忆,他在淮城生活了几十年还能不知道?况且前几个月这姓季的还把赵家弄得八辈子翻不了身,现在淮城的富商精英都避如蛇蝎。
要不是老同学说好话,他断不会和这个麻烦的人扯上关系。
他原以为就是小孩上学,能有什么事。
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季先生,小孩打架嘛常有的事,真不必您亲自来,我会好好处理的。”
季忆微微一笑,接过校长递来茶,皮笑肉不笑:“蒋校长,您要是能处理好,我今天也不会在这了。”
蒋校长肥嘟嘟的脸立刻不嘻嘻了。
他其实很少这么低声下去和人说话的,以前是高中老师还是个很厉害的高中老师,淮城有不少大佬都是他的学生,这也是他人脉广消息通最大的原因。
大部分时候认识他的人,都是巴结他说话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可他也不能和季忆发脾气,他不是怕季忆,他是理亏。
他看了眼季忆,背着手讪讪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一看到电脑屏幕上还在播放的视频就一肚子气。
视频里很清楚地看到有三个小家伙把季续的饭盘砸在地上,害得这小孩饭都没得吃。
第一节课课间,那三个熊孩子又把季续推在地上……
这类事情发生了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持续了一周。
蒋勇怎么都想不到,幼儿园竟然都有他妈的校园霸凌!
正想着,外头进来十来个人,他们一进门就把目光定在了季忆的身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今儿定要死战到底”“绝不屈服”的模样。
特别是爷爷奶奶辈的,更是盛气凌人,满脸写着“护头”。
蒋勇看见这黑压压的一群人,再看看坐在沙发上的季忆和季续,心里愈发不舒服。人苦主才来一个,这打人的倒是来这么多,怎么着啊,把他校长室当拳击场,准备干群架,谁打赢算谁的?
蒋勇正准备发话,外头薛老师也领着仨小孩过来了。
仨孩子一进门看见自己的亲人立刻飞奔扑过去。这么一来,谁是谁家的,一清二楚。
三个家庭一下子就泾渭分明了。
“潘家就最宠孩子,”蒋勇笑嘻嘻地指着潘伟明小孩的家人道,“你家六个都来了啊,还有没来的吗?”
“有啊,我姐夫没来。我是伟明他舅。”说话的小年轻倒是长得周正,才二十来岁,看上去倒也不像个不讲理的。
潘伟明舅舅说完,一个五十上下中年人突然道:“听说今天找麻烦的人姓季,我们不多来点人,可对付不过。”
此话一出本就不太好的气氛立刻显得剑拔弩张。
季忆原本脸上还挂着谦和的假笑,现在倒好,冷冰冰的脸上都像能飞出尖锐的冰刀随时割喉。
他知道潘家,好像和杨家有点关系。当初还利用杨煜桁和季家的关系在外面招摇撞骗。后来季家破败,就仗着和杨家沾亲带故在外面狐假虎威。
蒋勇本想讲几句好话,好家伙,他还没说话,这潘家就上赶着找死。
也好,这几个人家,潘家最有势力最跳,平时也没少给他惹事,正好今天就让季先生出手,给其他家打打样。
所以另外两家刚想说话,就被蒋勇一个眼神给顶回去了。
蒋勇给另外两家使了眼色,这才道:“潘老爷子,既然你话说到这份上,那我也开门见山,你们三家小公子确实欺负了人家季续,学校监控都拍下来了,赖不了。我和季先生商量过,季先生的意思很简单,让你家孩子道歉,然后做些赔偿就可以……”
“什么叫就可以!”潘伟明的奶奶尖锐的声音突然钻进来,大喊道,“我家伟明平时听话懂事,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他动手?”她说着忽然手一伸指向季续,“一定是这小子说了什么脏话,惹怒了我家伟明,我家伟明气不过才动手的。”
“就是就是。”旁侧另一个年纪略大的妇女帮腔道,“我家乖孙可懂事了,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呢,怎么就突然动手的?你家小孩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不打别的小孩就打你们家。”
潘家他一句你一句的,一个个说的不停,完全就是受害者有罪论。
蒋勇总算明白,潘伟明这种天天惹事的熊孩子是怎么养出来的了。
他都替季忆和季续气不过,想拍桌子骂人了,但一转头人季忆就坐在那儿任凭他们说,只低头拨弄着手机,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潘家以为季忆说不过他们,自然就更加神气。
潘伟明的爷爷最后才做出场总结:“蒋校长,事情就这样吧,以后这种屁点大的事就不要打电话给我们了,耽误我们潘家的损失,你赔得起吗?”他说着又故意下撇了眼低头不看他们的季忆,以为人家是软柿子,“我看呐,有些人就是纸老虎,蒋校长别跟条狗似得,什么都怕得要命。”
“你!”
蒋勇一拍桌子就想骂人,可季忆比他更快:“另外两家呢,祝博林和孙蕴的家长,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那两家始终都没说过话,他们本想看看季忆对付潘家的结果再看碟下菜,可现在好像潘家占上风。
孙家只来了两个人,犹疑了下,年轻的妈妈就上前道:“既然蒋校长说有视频为证,那我们就接受惩罚。”她说着把孩子往前一推道,“去,和季续道歉。”
孙蕴不愿意,扭扭捏捏地板着脸看向自己母亲。
但他被母亲一瞪眼又吓了一哆嗦,立刻转身准备去给季续道歉。他刚往前走了两步,那边的潘伟明就咳嗽了一声,吓得孙蕴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