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上课铃响,英语老师进来。
英语老师是个女老师,奔五的年纪,颧骨略高,脸颊凹陷,嘴唇削薄,染着一头栗棕色的齐耳卷发。
进教室后,英语老师也不说要听写,鼓捣了一会电脑,突然说检查课文翻译任务。
一时间,下面一阵窃窃私语,参杂着慌乱。
英语老师一顿,满眼困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此时大家却又不敢作声了。
显然是遗忘了这个作业,方才猛然听见老师提出检查时,都觉得错愕。但慢慢回想起来,老师确实布置了,而自己没有完成,就又不敢吱声了。
“都没写是吧?”英语老师慢悠悠地质问。
回应她的是几道稀稀拉拉的声音说写了。
谢吟年和秋思全程没参与这场课前互动。
一开始,两个人面无表情,齐齐将翻译内容拿出来,摆在桌角等着老师来检查,而后风轻云淡地将背往后靠。
后来,老师说再给一次机会,下次查。两人又动作同频地将本子合上,放进抽屉。
按照安排,这节课要听写单词。
英语老师叫大家准备好听写本,一排两个人的书,叠一块放到过道的地上。
秋思依言将书递给谢吟年,谢吟年顺手把自己的书放在上面,就要往地上放。
“诶!”秋思伸手要去拉他,但没碰到。
谢吟年偏头看她,见她一脸嫌弃难为情的样子,当即明白了。
谢吟年把她的书拿到了上面,自己的垫底下,而后放到了地上。
秋思捂了下脸,笑着跟他小声道谢。
没多久,秋思听到乔意柔叫谢吟年,谢吟年压低身体,倾身去听,之后说了什么秋思就听不清了。
片刻,谢吟年正坐回来,在自己抽屉里翻找着什么,但也没看见他拿出来东西。
谢吟年面带歉意地去跟乔意柔答复,乔意柔面色更显焦急。
秋思视线扫过她的桌面,确定了一番。
堪堪收回视线,谢吟年忽然朝她这边看来,压低着声线说:“乔意柔没本子,你有多余的可以借她一个吗?”
谢吟年语气里不乏迫切,秋思听着居然觉得有几许畅意,这是谢吟年第一次有求于她。
秋思知道时间紧,没说话,直接从抽屉拿出一个英语本递给他。
刚刚看到乔意柔没本子,秋思就打算拿给她的。
就算谢吟年不主动提,她也会给。
乔意柔拿到本子时,眉头舒展,笑容妍丽。
而谢吟年也因着这事,脸上有了点成就感。
秋思看着他俩的反应,觉得有趣极了。
但在下一秒,接收到乔意柔那个感谢的笑容时,秋思陡然收紧,回以她一个收敛,礼貌的笑容,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精密控制过,不深不浅。
仿佛差了丝毫,便会形象破损,失了颜面,败下阵来。
伪装从来是她甩不掉的包袱,在这方面她锱铢必较。
秋思没了刚刚的兴味,她低头垂眸,复盘方才的笑容,查验它是否完美得体。
彼时英语老师已经报出了第一个单词,全班安安静静,埋着头写字。
一班英语老师的规矩是,英语听写一次直接默写一个单元,没有什么挑重点之说,是以一次听写,少说也有六七十个单词,默写起来压力很大。
秋思不敢耽误,尽量让自己迅速进入状态。
秋思是个反应迟钝的人,英语听力一直不是很好,加上很多单词读音又十分相似,因此每次听写,老师念完一个单词后,秋思经常出现反应不过来的情况。
再加上英语老师的要求很高,导致每次英语听写前,秋思都十分紧张。
一节课仅四十五分钟,要听写六七十个单词,平均每一个单词的默写时间不到一分钟。一节课下来,大家基本都没抬过头。
会写不会写,大家都是盯着自己的听写本,大脑拼命转动,嘴里默声拼读,时间有余还顺便在草稿纸上确定一遍。
很神奇也很壮观,绝对安静的环境,只有笔划过纸页的声音,所有人的大脑都在思考,所有人都呈现着紧张又严肃的状态。
一直到下课铃响后,又过了近十分钟。
“最后一个单词……”英语老师扬声说。
紧接着,下面响起一阵如释重负的声音,大家眼神里都透露着期待。
终于结束了,大家缓慢地抬起头,试探性地扭动早已僵硬的脖子。
秋思盖上笔帽,松乏一下身体,等着后面人将本子传上来。
无意瞥见谢吟年,他一副困顿的模样,仿佛思考得很苦恼,手边的草稿纸上写了又划去,划去后又再写。
秋思忙不迭去瞅一眼他的本子,四线三格的本子,一排写两个单词,单词前标好序号,整齐有序。
一眼便能看到空缺的地方。
秋思向后瞟一眼,传到他们这一排还有几个人。
于是出声问:“你是不是没听清哪个单词?”
谢吟年迟钝地看她一眼,点点头,“嗯,第七个。”
秋思的习惯也是在单词前标上序号,是以瞄一眼自己的本子便知道是哪个单词。
但她没有念出来给他听。
秋思将自己的本子往他的方向挪,两人中间没有摆放书本,秋思用手指着那个单词,谢吟年一眼便可看见。
谢吟年先道谢,急忙把单词写了上去,待本子传到他们这一排时,顺利地交了本子。
交完本子后,大家都出了教室,各自吃饭去了。
前往食堂的路上,秋思低着头看路,想起方才的事情。
她问谢吟年的是“你是不是没听清”,而不是“你是不是不会”。
但得到肯定回答后,她没有再读一遍英文给他听,而是直接把本子推过去给他看。
秋思惊觉自己这言行矛盾背后的猫腻,有一种触碰到盔甲背后真实血肉的惊魂动魄之感。
一个人的盔甲在另一个人的眼里,成了形同虚设。
只有秋思明白,这有多么恐怖。
什么时候,谢吟年这三个字的伪装,于秋思而言,成了赤裸。
而明明是下意识的言行,却是在保全他。
秋思惊觉的同时,转而又想,这个从前在自己眼里如同天之骄子的人,这个自己连仰视都没有勇气的人——
原来跟自己是一样的人。
那道宽如天堑的距离,被一个个挖掘出的秘密填满,铺成了坦途。
秋思自得地往返在自己夯实的这条小路上,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居然由她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