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槿着疤痕的那半张脸避过萧钰,怯怯而言:“奴婢恐脸上的红疤冒犯了公主。”
“你是不敢让本宫瞧你的脸,还是不愿让本宫瞧呢?”
虽这样问,萧钰却知道,她是不愿。
红槿运气好被买进了公主府,盘算着在府上养好伤赚些银子,她不愿让人记住她的样貌,只想做个籍籍无名的小奴,最后偷溜出府去。
毕竟,宋家上下……只剩她一人了,冤屈未洗,大仇未报,岂可罢休?
事实证明她伪装得很好。
不争不抢,不拔尖也从不犯错,甚至未在过主子萧钰面前出现过一次。
起初萧钰点名要找一个叫红槿的婢子,梁映仪查阅名册,才将浣衣部的她找出来。
若不是前世知晓此人出自公主府后,做了女官,萧钰压根不会注意到她。
红槿终于抬起头来,竭力压住纷乱的心绪。
少女蛾眉淡扫,莲脸微匀,左半张脸如白皙的画布上,点染了一片绯红晚霞。
片刻后,萧钰开口转了话题。
“江州宋家世代经商,从事丝路贸易,永元十七年冬月,家主宋岱犯通敌之罪,宋府被抄家斩首。”
几乎将那封信函所写的宋家罪行如数重复。
“叛国之罪,该当万死,当时连累了整个宋府的下人,你现在内心怀恨。”
“本宫说得对吗?”
红槿眼皮一颤,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握在袖中的拳头攥得发紧。
“方才本宫说得不一定对。”萧钰又道。
“下人蒙冤,红槿却从未愤恨半分,否则你如何能顶替她的身份逃出生天呢?”
“宋颜珺,宋姑娘。”萧钰唤出了她的真名。
萧钰的一字一句如冰毡,钻她心刺她骨。
宋颜珺身形一僵,错愕不已愣在那里,又露出一丝茫然无措、惴惴不安的表情。
“别怕,本宫又不会杀了你。”
“罪状上虽是这样呈贡,但宋岱与宋家上下又何尝不是含冤而死,做了佞臣的替死鬼呢?”
“现在本宫说对了吗?”
半晌无言的宋颜珺呼吸凝滞,终于开了口:“是……”
认命又无力。
“本宫现在给你两条路。”
宋颜珺跪在地上,双目凄然,眼底是无边的悲哀。
“一是本宫定会帮宋大人洗刷冤屈,还你整个宋家一个清白。”
“而你则继续留在公主府为奴,只要安分守己,府上定会保你余生无虞。”
萧钰一边垂眸观察她的神色,一边说道:“二是,宋姑娘是否想要亲自告慰宋府上下老小二十三位的在天之灵呢?”
宋颜珺错愕抬首,嘴唇动了动,却终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萧钰继续说下去:“不过本宫丑话说在前头,此案凶险,京中世家盘根错节,明枪、暗箭、人心皆难防,你若落得个凄惨下场也怪不得本宫。”
“本宫会削去你的奴籍,让你用一个新的身份离开公主府,至于如何翻案,能否全身而退,全看宋姑娘自己了。”
“暂且退下吧,给你一日做决定。”
“公主殿下,不必。”宋颜珺眼尾微红,指甲嵌入掌心,留下一道血痕。
萧钰似有所料:“看来你心中早有打算。”
“已往不谏,来者庶几。臣女宋氏旧名不可再用,恳请公主殿下为臣女赐名。”
她自称“臣女”。
萧钰清楚,她定会选择第二条路。
前世的宋颜珺离开公主府后,捏造了假身份,伪造了户籍入朝为官,因太过清白身后无势,尚未走到未宋家洗刷冤屈的那一步,便被戳破身份不幸遇害。待到景珩登基后,刑部、大理寺重新洗牌,多重疑案再审,此案也包含其中,终还了江州宋家一个清白。
如今,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从今往后你就叫徐熹吧。”
“徐徐图之的徐,晨光熹微的熹。”
与前世宋颜珺自己改的名字相同。
“臣女徐熹谢过公主殿下。”
她伏身跪谢,早已泪沾衣襟。
“起来吧,谢我作甚?你该谢的是你自己。”
萧钰从藤椅上起来,缓缓蹲身,葱白的指尖挑起徐熹的下巴,迫使她仰面对着自己,细致端详起来。
徐熹没料到萧钰所为,竭力冷静下来,将眼泪憋了回去,视线逐渐清晰,萧钰那双琥珀色眸子近在咫尺,滢滢透着光。
脸颊似乎有些泛热,下巴上那方温润的触感更是让她一动不敢动。
半晌后,萧钰眉头微蹙道:“粗糙器物擦伤……现在还能治。”
“你用的可是树皮?”
“回公主,是的。”
“从明日起,每隔三日便要来我这里用药,否则就会留疤,记住了吗?”
徐熹心中微动:“公主……?”
“哪个女孩子不爱美,若非身陷绝境,你又如何自毁容貌呢?”
萧钰话中带了几分惋惜的意味。
美玉有瑕,前世她见过女官徐熹,彼时女子左脸可怖的血痂已全然消退,但面颊上还是余下了小块的红疤。
“你脸上的伤一月内就会转好,之后便离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