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朕听闻你跟长宁有些交情,”明德帝笑得意味不明:“你莫要告诉朕,你打上了朕另一个女儿的主意?”
明德帝是不愿的。
贺修筠身家清白,不结党站队,明德帝最喜欢他这点。可是,就因为他太过清白,明德帝又止不住疑心猜忌。
任何权力都不如兵权实在。
一只风筝飞再远,得有一根丝线攥着;而一个手握兵权又频繁建功立业的将军,自然得有血亲妻女当做软肋。
而贺修筠什么也没有。
若功高震主,后路便是功成身退敛锋芒,声色是娱,犬马是好。
这位帝王最想为他觅一门与京中普通官家女子的婚事,一来仍得身份清白,二来京中有了牵挂日后以作要挟。唯有如此,才能博取上头那位的安心。
贺修筠正要回答明德帝,一名小太监忽然从外头进来:“陛下,长宁公主在殿外,奴才先领她到偏殿去等候。”
贺修筠微怔,却也在意料之中,晌午萧钰匆忙回宫,此时定是因陈皇后而来。
“你看,”明德帝看了眼贺修筠,眉开眼笑道:“正说谁呢谁就来了。”
他朝小太监招手:“一并宣进来吧。”
小太监打起云帘。萧钰匆匆进宫,方才在坤宁宫换掉了骑射装,此时一身月色烟罗宫装衬得她矜贵威严。
萧钰进屋竟瞧见贺修筠也在。
他捕捉到萧钰眼底闪过一丝微妙与不安。不知为何,那双杏眼注满了水,眼尾透着淡粉,如溪水桃花,让人生出几分怜惜。
此时萧钰不好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二人隔着银面匆匆一瞥,萧钰便将注意全然集中到了明德帝身上。
“儿臣见过父皇。”
明德帝命人搬来绣凳:“过来坐吧。”
萧钰落座至明德帝身侧,她似乎因打扰到二人议事而羞赧:“没想到贺将军也在,我来得不是不是时候了。”
“无碍,话家常而已。”明德帝撇过杯中茶沫,抿了一口,“才从坤宁宫过来吧,朕午时去看了你母后,太医告诉朕,说皇后需要静养,你说说这像话吗,偌大个太医院找不出个能根治皇后病的人。”
说罢,他语气有些嗔怒指责。
萧钰摇了摇头,眸中深处有黯然闪过:“不赖他们,母后本来身子不好,加之昔日操劳落了些陈年痼疾,遵太医嘱咐便是,父皇莫要过度忧思。”
“朕能不忧思吗……”明德帝又看向桌案那头的贺修筠。
贺修筠宽慰道:“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这话是说给萧钰听的。
“方才朕与鸣琛商讨他的婚事,钰儿也帮忙留意着京中有无合适的女子。”明德帝丝毫未提方才同贺修筠提到她的话。
“我也同姝儿说一声,定帮贺将军留意着。若实在寻不到,回头办个流水宴,儿臣做东,给京中的适龄姑娘都下一份帖子。”萧钰这话说得不痛不痒,毫无波澜,听得贺修筠心中很不是滋味。
明德帝打趣:“胡说,哪能寻不到呢?”
贺修筠笑笑没再说话。
三人不知不觉聊到了酉时,明德帝称还有要事,便让苏公公送萧钰和贺修筠出了养心殿。
临走时,萧钰忽然记起了什么事情般:“对了,父皇,近日命宫娥不必送安神熏香去坤宁宫了,儿臣看过药方子,里头有安神药材,若再熏香,恐会无功过而不及。”
明德帝眸子微眯:“朕知道了。”
“儿臣告退。”
苏公公再度为萧钰打起云帘,明德帝视线停留在那道清瘦的身影上,片刻后又收回了目光。
早先时候,明德帝琢磨不透他这个女儿的心思,或者说她的性子太过寡淡,叫人不敢相信像是一张纯白的纸——不明政治立场,未见对哪个公子动过心思,也没有什么闲情雅致,除了整天抱着她那堆书和药材。
就是此般一人,设局搅黄了婚事。
明德帝分别问过薛傅延萧懿姝那日的事。薛傅延倒是全程事无巨细地交代了,谁料萧懿姝心里执着于同薛傅延结亲。这令明德帝很头痛,他甚至一时搞不清楚究竟是萧钰一人所为,还是姐妹二人的合谋。
他这大女儿精得很,萧钰什么都知道。
出了殿,傍晚阵风吹就,余霞落在她的如瀑的发间,侵染得根根分明。
谈起贺修筠的婚事,萧钰醍醐灌顶,立马明白明德帝为何召贺修筠入宫。
前世贺修筠并未与哪位女子有染,除了她。
明德帝想法子将贺修筠圈在京中,唯恐放虎归山遭至祸患,兵权之上,明德帝眼里容不下一丁点沙子。
至于日后那起贩盐案,京中最佳的主审人选无疑是贺修筠。
前世贩盐案初露端倪是永元十九年年关,也就是来年腊月,明德帝有意将此案交与贺修筠,不巧西北战事吃紧,他不得不北上。
今生若无变故,这个担子当落在贺修筠身上,萧钰会协助他。
若能破获这起案子,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朝堂上必然要经历一次洗牌,届时该要有人急了。
哪位匿在黑影里的棋手,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