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摇摇头。
她能理解景珩,他是想迫切接近那个真相。
前世,“长平侯旧案”是在萧钰死后、景珩登基之前水落石出的。但再来一世,即使她知晓案子真相,如今唯有抽丝剥茧徐徐图之,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她不会开口给出确切的定论。
良久,景珩突然看着她:“萧钰。”
这是他头一次当着面唤她的名讳,并非逾越君臣之矩,而是纯粹将她作为同行路上的一人。
萧钰被这声叫得一愣。
青年人的眼眸漆黑平静,话锋犀利,语气却带着漫不经心:“别忘了,你也姓萧。”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萧钰垂下眼眸,一字一句慢慢道:“我想做一介闲人,安然度日。”
她情真意切,却眼神寂寂有些落寞:“但就因我姓萧,自古天家无情,这愿望便实现不了,唯有扶持明主……”
“齐王,瑞王?还是太子?”景珩眼中流过笑意,幽幽开口:“若他们都不合心意,你也可以做这位明主。”
萧钰迟疑一阵,轻声道:“我只想与母后好好活下去,树大招风,欲壑难填只会引火烧身。”
她与景珩,心中都装得无非是权力与仇恨,踽踽独行的两个人相遇,各取所需罢了。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萧钰很清醒,她与景珩不可能剖心交谈。
前世的下场告诉她,活下去最好方法,是坐上那个位置。
景珩藏锋敛芒,终成大业。萧钰扪心,自己对他少有地信任皆是源自前世死后所观,她与景珩……还没有熟络到那个地步,日后是否还是一路人?
犹未可知。
诸多旧案固然需沉冤昭雪,萧钰愿尽一份力。
此时,萧钰意欲将他的示好拒之门外,她反唇相问:“至于景侯爷要在这角逐之中扮演何种角色,我就不得而知了。”
当下虽景珩于她是友非敌,不知他前世是如何决断的,如今这番话是在提醒他不要横插一脚。
景珩在她的眼底捕捉到一抹不易察觉的疏离之意,他唇角微弯:“既然已为我指明方向,今日我的目的算是达成,公主想让我做些什么?”
萧钰思忖,开口意有所指:“景老侯爷从前戍边,你手中应当有长平侯在北疆的旧部。”
仿若没料到她这样说,景珩眉尾一扬,坦然言道:“不错。”
“如此,便帮本宫做些线索,莫要让这盆脏水沾一丁点在贺修筠身上。”萧钰毫不客气:“你做起这些来当是比我容易的。”
她静静地等着景珩的回答。
“不论旁人做什么,这把火都会遂公主的意,不会烧到贺修筠头上。”
“切莫掉以轻心,”萧钰摇头轻喟:“无常才是唯一的常态。”
“公主殿下……”景珩微微挑眉,望向她的眼神晦涩难辨,语气戏谑道:“很在乎贺将军?”
他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
一股情绪莫名涌上萧钰心头,怎会突然觉得有些心烦……萧钰凛声道:“你的问题有些多了。”
她的眸色淡淡,在幽深夜色中显得越发冷傲。景珩微微侧着头,惬意懒散,同时也在看着她。
景珩生得确实好看,五官轮廓利落分明,鼻梁挺立,左侧中段有一颗细小的痣,让他清俊的脸上多了一丝柔软缠绵。
火光融融,将他的那低垂的双桃花眼渡上了一层柔和,深藏其中的锋芒凌冽烟消云散,似月华般清润。
被他这样看着,竟有些不自在。萧钰别过眼,脑中又无端地浮现起与这人有关的种种光景,双颊不觉染上热意。
空气骤然沉寂,又倏地被一声轻笑打破。
原来,她的疑心病也不轻。
“你笑什么?”
“公主殿下如此信任我,不怕我将今夜之事说出去。”景珩虽如常尊称了她,却像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忍不住逗她一番。
“本宫相信景侯爷是守口如瓶之人。”萧钰意味深长:“当然,你若是走漏风声……”
“有句话说得好,只有死人才能真正闭嘴,本宫有的是法子,让景侯爷保守秘密。”
“好凶。”景珩啧了一声。
萧钰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好气。
景珩敛了周身痞气,郑重其事提醒她:“此事一过,必定会有人盯上你,可要当心。”
萧钰应了声。
以明德帝的敏锐嗅觉,自然发觉这两个亲王弟弟有猫腻,只是总差一个契机,若能查出什么把柄,这把火简直是瞌睡来了有人递上枕头。
若是明德帝下令彻查,自会知晓今夜萧钰来了此处,她一开始就没想着掩盖。
萧钰望着眼前环臂而立的青年,眼神里的情绪慢慢变淡,直到楼台之下火光湮灭。
月上中天,夜色融融,仿佛远处的嘈杂与他们无关。
景珩突然开口。
“殿下若需要我,不论何时我都愿为你所用。”景珩满脸真挚地看着她,又柔声补充道:“虽然我只是一介闲散人士。”
萧钰眸光微动,她依稀记得五年前那个大雪纷然的隆冬,这人给她留下了同样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