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身子只能吊着,不可全然医好,否则他还有更多法子置我于死地,”陈皇后冷冷笑道:“萧承铁了心要我的命,也得先活过我。”
殿内寂静,落针可闻。
萧钰惊愕,脸色险些撑不住:“母后这是要……”
她的母后亦是起了杀心。
“任何事都不能操之过急,钰儿一向是个沉稳性子,心里得藏住事。”陈皇后嫣然一笑,“今日是你的生辰,咱们不说这些了。”
明德帝后宫与子嗣不丰,今日六月十一,以萧钰生辰为由,设了家宴,未时过后,陈皇后领着萧钰,淑贵妃及太子太子兄妹皆到乾清宫用午膳,几人也给萧钰备了生辰礼。
明德帝坐主坐,与几人说说笑笑唠家常,俨然一派其乐融融景象,颇有民间百姓的天伦之乐。
与前世十八岁冷冷清清的生辰日截然不同,但并未让萧钰内心动容。
明德帝面上带笑,眼底多了几分慈爱,问道:“钰儿腿上的伤如何了?”
“父皇挂念,”萧钰淡声道:“只是皮肉伤,已经痊愈了。”
“卢家那小子竟行如此龌龊之事,上梁不正下梁歪,不成气候。”明德帝愠怒:“朕已经罚了人,让他长长记性。”
张楚淮落马一事,明德帝只字未提,但却在暗里将张瑞霖盯得紧。
“朕挑了个黄道吉日,七月初四恰逢立秋,宜祈福问安,佛家讲求心无旁骛、心诚则灵,”明德帝道:“那时朕手头的事情也忙活得差不多了。”
码头军械一事有了头绪,明德帝已经琢磨出了对付瑞王的法子。也是,明德帝视瑞王这位手足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拔除,则难以卧榻安睡。
淑贵妃温婉笑道:“届时皇上好入香云寺安心为皇后娘娘祈福驱邪。”
“淑娘娘慎言,母后凤体欠安,父皇悬心不已,但母后的身子多半是操劳过度落下旧疾,祈福固然图个吉利,”萧钰心里冷笑,面上继续坦然道:“淑娘娘莫要听有心人之谗言,宫中常年安康,身侧又有父皇龙体庇佑,何来邪祟?更没有驱邪一说。”
“钰儿所言极是,”淑贵妃面上起了波澜,尴尬一笑:“只愿皇后娘娘的凤体早日恢复康健。”
家宴散场,明德帝又交代了几句,萧钰乘马车回府。
在明德帝收拾掉瑞王之前,得尽快把他身上关于长平侯旧案的线索揪出来,留得越多越好。
途经朱雀街尾,一缕乐音逾帘而来,音韵轻灵,箫声泠泠若九霄环佩,陡生涤尘洗俗之感。
马匹驻足,冬瑶打起车窗绐纱,萧钰抬头望去。
酒楼临河,雕檐映日,画栋飞云,二楼临街的轩窗大开,一长发披散的红衣公子将白玉箫递给小厮,摇开折扇,眉眼生得勾魂摄魄,那双凤眸敛在纤长睫羽下,只轻轻一眨便漾开潋滟波光,活像一只牡丹花妖。
是他?
只一眼,萧钰便认出,这男子是那日窄巷迎面而来车舆中的人。
他开口,嗓音如空谷幽涧,与他的模样极不相符,“兰生空谷,无人自芳;苟非幽人,谁与相将。”[2]
萧钰对上“牡丹花妖”清俊的凤眸:“史载有灵虚子者,游嵩山,遇羽人鼓琴石窗之下,鹤舞于庭,兰馨于室,延入晤语,因授以清羽之调,名曰佩兰。公子箫声所奏,正是佩兰一曲。”[3]
“姑娘通书识曲,真是个妙人,”他执杯相邀,“高山流水,难觅知音,在下与姑娘萍水相逢,实在有缘,不妨共饮两杯?”
“让公子失望了,我不通乐理,只觉得箫声甚是悦人,不禁驻足听了两耳。”她道:“此曲取‘纫秋兰以为佩’为意,若非公子提点在先,我当真听不出来。”
话里透着拒绝之意。
萧钰并未说谎,她确实不通音律,那人所吟的两句诗已然将答案递在她的嘴边,算得哪门子的知音?
不知这人安的什么心。
“既然姑娘不愿,在下也不强求。”说罢,他抛出一朵比他衣裳还要艳红的牡丹花。
轻飘飘地、不偏不倚越过车窗,落在马车内的小案上,美艳糜丽,带起一阵香风。
男子的肤色被红衣趁得冷白,笑得惑人:“在下姓兰,希望日后再遇,姑娘还记得我。”
兰姓?
京中无兰氏大族,任凭萧钰如何回忆,印象中也查无此人。
白露反应过来,呵斥道:“登徒子!不得对我家……小姐无礼!”
“走吧。”萧钰移开目光,没再理会他的挑逗,却也未将那朵红艳如血大如斗的牡丹扔出车外。
马车轱辘碾过街尾,行驶渐远,二楼雅间窗牖微阖。
红衣男人终于收回饶有兴致张望的眼,“成了。”
“高山流水,难觅知音?”景珩复述了一遍方才说与萧钰的话,似笑非笑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法子?”
“我抛的这朵牡丹暗藏玄机,你就说消息递没递到吧?”
景珩木着脸:“是递到了。”
红衣男人问:“下一步打算如何?”
景珩挑眉,意有所指:“下一步打算派人砸了你的箫,拔光你院里的花。”
“你砸一管箫,我就买十管,你拔一院,我便种满你整个侯府里外,”红衣男人摇动绯色金线折扇,笑得恶劣,“你尽管折腾,我最不缺的东西就是银钱。”
红衣男人似意犹未尽,话语绵柔:“这长宁公主长得跟天仙似的,瞧一眼便想夜夜梦见,又口直伶俐能说会道,多讨人喜欢,你说是吧?”
景珩睨了他一眼,声音冷沉:“把你的浑话收干净。”
“得嘞,我住嘴。”红衣男人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景珩,半晌后悠悠道:“老童子,你就可劲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