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木廊外虫鸣窸窣，月光如纱，轻柔地笼罩着本丸。清光走在长长的走廊上，放轻脚步，如同潜行的暗影。

他此刻附在夜巡侍卫的身上。这本该是归寝的时刻，但这个侍卫不知道为什么仍然游走在宅邸之中。

主人居所就在不远处，门里透出的流动金光远远地吸引着他。他悄然走近门边，附身去看。

纸门半开，屋内没有点燃任何灯烛，取而代之的是数颗金色灵光。它们悬浮在空中，如同被风吹起的蒲公英绒毛，轻柔地上下飘动着，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芒。

它们随着呼吸般的节奏明灭闪烁，每一次闪动都让室内光影流转，墙壁上投映出不断变幻的浅金色波纹，如水波般荡漾。

父亲靠坐在床边，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那轮廓模糊而高大，却透着稳如山岳的安全感。

依着父亲的审神者像只小猫般蜷在他膝头，男人宽大的手掌轻贴着女孩的后颈，那常年握刀、布满茧的手，此刻温柔得不可思议。

随着他运起灵力，和审神者如出一辙的淡金色灵力缓缓出现，如春溪般，在他掌心与少女肌肤间、在房间内流淌，温柔地包裹着一切。

灵光闪耀，同时也照亮了他指节间几道浅色的旧伤。

审神者的睫毛在灵力辉映下如同沾了金粉。每当有灵光调皮掠过她的脸颊，皮肤就会泛起珍珠般的光泽。

她微微张开嘴唇，呼出的气息扰动了一串灵光，它们立刻像受惊的萤火虫般四散开来，在空气中划出蜿蜒的金线。

“二十一、二十二……”

桐吾半盖着被子倚靠在父亲腿边，眼睛灵动地追着飘动的灵光，苍白的小脸被映得暖融融的，“父亲耍赖！明明说好只放二十颗星星的！”

清脆的童声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却掩不住孩童特有的雀跃和撒娇。

灯火被刻意地熄灭了，房间内一时间只有灵力的光流以及四散开来的灵力在闪动，每当灵力波动，便有星子般的小小灵光飘散到空中，映得桐吾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天真。

“这颗真的是最后一颗。”

父亲低沉的嗓音里含着笑意，指尖轻弹。一颗格外璀璨的金色灵光从少女的后颈颤巍巍升起。

桐吾立刻伸出手去够，像只扑蝶的幼猫，兴奋地伸着小小的手臂。

灵光却灵巧地绕过他指尖，在半空中调皮地飞着，最终轻轻落在小审神者的鼻尖上。

小审神者眨了眨眼，突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噗嗤。

一个猝不及防的喷嚏，却像触发了某个开关。

哗！

灵力突然失控暴涌！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向四周波动！

灵力裹挟着猛烈的气流，矮桌上的书本被无形的手一页页撕开，书页疯狂翻动，发出急促的“哗哗”声。下一秒，整本书猛地炸开，纸页如刀锋般四射而出，在空气中划出尖锐的啸音。

木桌“咔嚓”一声裂开，碎片被无形的力量掀飞，狠狠砸向四周墙壁。

灵力裹胁着碎纸和木屑，所过之处，崩裂家具，撕裂了帷幔。

或许是不久之前才大量消耗了灵力，这次的灵力失控范围仅仅是在这个房间之中，但对于房间内的人来说，仍然是不可小觑的。

危险！

清光几乎要冲进去，可下一秒，他停住了。

父亲只是甩了甩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把吓得发抖的审神者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同时一把揽住被灵力乱流掀得踉跄的桐吾。

失控的灵力中，有一道格外坚定而精纯的灵力，包围了三人，像最坚固的盾牌。而在此之外，另有一道稚嫩且颤巍巍的小小结界升了起来。尽管摇摇欲坠，却依然倔强地护在最外层

桐吾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双手结印运起灵力，

他们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突发状况。

“做得好。”父亲见状拍了拍桐吾的发顶，“但不用勉强。”

桐吾倔强地摇头，小脸上写满了不服输。他依旧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小结界，眼神坚定，“我可以的！”

父亲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却只是将男孩往身边带了带，让他能靠在自己坚实的臂膀上。

衣袖滑落处，几道新鲜的灼痕正在他手臂上冒着丝丝白烟，那是猝不及防下从身边女儿身上骤然爆发的灵力造成的，父亲却浑不在意。

待灵力平稳后，房间内一片狼藉，但三个人的周身却安然无恙。父亲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审神者发顶，受伤的手臂不着痕迹地藏进袖中。

“比昨天多坚持了三颗，进步很大。”他轻声鼓励，声音平静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审神者沉默着，小手死死攥住父亲的衣襟，指节泛白，脸上是一片灰暗之色。

她知道父亲在安慰她，却无法摆脱灵力失控的恐惧。

“父亲。”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轻微的颤抖，“灵力……是不是总有一天会彻底控制不住？”

父亲的手指微微一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月光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眉宇间的纹路显得格外深邃。

他指尖轻拨，一颗飘近的灵光便慢悠悠飞向审神者。

“灵力要像呼吸一样……”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个字都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有时候会急促，有时候会平缓，但无论如何，它只是你的一部分。”

审神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想起她找到的那些记载，不止是她和由里，像她们这样的人，最终都会因灵力暴走而疯狂，直至自我毁灭。

她不想让父亲知道，不想让他担心，更不想让他亲眼看着自己走向那样的结局。

父亲似乎察觉到她的沉默，轻轻握住她颤抖的手，按在自己腕间，让她感受血脉中平稳的律动。另一温暖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发顶。

“感受这里的节奏。来，再试一次？”

审神者咬着唇点头，心中百般滋味，却仍小心翼翼地再次尝试。

新的光点又开始轻盈飞舞，这次比之前更加稳定。

“你看。”他低声说，指尖轻轻一挑，一颗格外璀璨的光点升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最终落在她的指尖。

“它不会伤害你，它只是需要引导。”

“……如果有一天，它真的失控了呢？”她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