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鬼镇回来后,神上时常往返在方舟和佛文书院之间。银鼠同她走得很近,神上不仅会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悉数告知,许多重要决策也会交由银鼠经手处理。他与御纳户便是方舟主——神上的左膀右臂。
在静谧的书房里,神上伏案垂首,银鼠坐在她对面,指尖轻抚书页,室内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银鼠,你可有阅尽彼世万物?”神上突然发问。
从书卷中抬首,深邃的目光在打量了神上一番,他缓缓道:“若世间奥秘尽被看透,便失了它存在的意义。你我不过是时代更迭的旁观者,何谈'所有'?”他合上书本,声音不疾不徐,“银鼠虽比神上年长,但也未必比神上见过的多。”
这个答案让神上有些失落。她搁下笔,欲言又止地望着银鼠。
还未开口,银鼠反倒先问了她:“神上大人此番何故会离开创世坞?”
神上凝着面前人的双眼,罕见地垂下眼帘,也是第一次萌生了隐瞒的念头。思忖片刻,她还是道出了实情:“自我记事起便知晓主神大人的存在。她若在哪,我便只想在哪守护她。”
银鼠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神上,随后沉默地继续翻阅书籍。神上似乎不在意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我只晓得,我定要陪在主神大人身边。...可...”
银鼠没有打断,接着她又继续诉道:“我不清楚为何主神大人在鬼镇会光明正大地被死灵给纠缠上。”
银鼠将书籍轻轻落在桌前,表情淡然:“神上调用的暗卫恐怕也是一无所获罢。”
“确实......派往鬼镇的暗卫并未发现'枯木籽'的踪迹。”
“既然如此,方舟便无权再插手此事了。”银鼠终于正面回应了神上,随后语气平淡地补充说:“神上还是谨慎些好,莫要落下把柄被旁人指摘。”
神上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自方舟归来后,那段在鬼镇的记忆就像被生生剜去的血肉,只留下模糊的痛感和空洞的恍惚。夜深人静时,她浅眠片刻,梦中却浮现出几段似曾相识的片段——
1、司冰烟和博安安与自己围坐在一间陋室,斑驳的墙面上晃动着温暖的烛光;
2、几个陌生身影中,一个孩童模样的存在格外醒目,他们神情肃穆地争论着什么,话语却如同隔着重纱;
3、在老宅的深夜,惊醒的刹那,几道诡谲的流光转瞬即逝,将鬼镇的老宅照得忽明忽暗。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水中倒影,每当她想要触碰就会支离破碎。越是努力回想,那些画面就越是扭曲变形,最终化作光点消散在意识深处。她攥紧被角,冷汗浸透了寝衣,却始终无法分辨这些究竟是潜藏的记忆,还是心魔制造的幻象。
经过数日的调查,神上始终未能平息外界的质疑。尽管佛文书院和神族联手压制,但关于"钥匙"的流言仍如野草般难以根除。表面看来风波或将平息,神上却还是始终心存疑虑,多次暗中派遣亲信前往鬼镇继续监视。
因着‘钥匙’的传言,佛文书院参与鬼镇的司冰烟几人都接连遭到了传讯。这天恰逢轮到司冰烟,神上在书院外也恰好看到了她的身影。刹那间,那些萦绕心头的疑问如走马灯般在神上脑海中闪回——每一桩都和司冰烟有关。于是乎,她决心当面问个明白。
司冰烟远远便发现了神上那副面孔,想到之前的不欢而散,也不想再和她起任何纠葛,打算对她熟视无睹。可神上望着她的双眼始终没有挪开,在擦肩而过时突然发问起来:“鬼山里究竟有什么?”
司冰烟沉默而过。
神上追问道:“那翡翠绿哨本是古宅老人家的东西,作何会出现在主神大人手中?那守宅老人又去了何处?”
接连的询问让司冰烟错愕不已,本不想同她再起争执,却被逼得无从开口,此刻她甚至觉得神上有旁的目的。望着她那双灼灼逼人的目光,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神上大人!”她的声音陡然提高,“麻烦请您对我放尊重些!你!无权过问我的事情!我的行踪与经历,与您毫无干系!”
说罢司冰烟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神上掷地有声的回应:“可你是彼世的主神!”
司冰烟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缓缓摇头。
——这副枷锁,还轮不到你来给我扣上。
心中对神上的期盼,早在司冰烟心中消磨殆尽。
“那里什么也没有。我没找到席缘。至于那翡翠绿哨...”她顿了顿,“是席缘托人转交的私人物件,与尊贵的与贵为神上的你毫无关系。”
她向前迈出两步,又蓦然停住。
“至于神上问的第三个问题,我也不清楚。或许...”她言语别有趣味:“藏着更多秘密的,正是神上大人你自己呢。”
神上凝视着司冰烟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该如何回应。
司冰烟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还有其他事情,若神上大人还有疑问,恐怕要另寻高明解答了。”
直到此刻,神上才恍然察觉到司冰烟的情绪。
那个总是温柔待人的神明,已然在光影交错间,消失无踪。
司冰烟在佛文书院的礼客房外驻足了片刻,等待情绪平复后,才才轻叩门扉。推门而入时,只有银鼠端坐在面前,淡淡朝她微笑问候。
“主神。此番只是方舟立行公事,勿要在意。”
这开场白似在司冰烟的预料之中,她只是微微颔首,静默不语。
“主神作何会去到鬼镇?”
银鼠直截了当的提问令她略感意外,可她也没打算有任何隐瞒,只是风轻云淡如实答了两个字:“寻人。”
司冰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银鼠的反应,那张熟悉的面容上,除了惯常的淡漠外,也看不出丝毫波澜。
片刻静默后,银鼠并未追问所寻何人,只轻声道:“可有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