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李稷会挥退宫人,但总还是有许多人明里暗里散在四周。
常宁偶尔有些不痛快,多数时候还是能装看不见的,毕竟她找是李稷,又不是李稷身旁的人,目的达成了,高兴还来不及。
如今踏过殿门,就见一身雪白寝衣的李稷靠坐在椅子里,发尾犹带浅淡的潮湿水汽,墨发半披散着,眉如刀裁,冰雪塑就一般。
“殿下,你真好看。”
李稷颔首:“你也是。”
“那当然,”常宁微昂下巴,眸光还是忍不住去瞥李稷。或许是病痛,李稷近来愈发缄默寡言,但少了些许锋锐。常宁就这么看着他,甚至觉出几分乖巧来,就知道自个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常宁就喜欢乖乖巧巧的,如今看李稷越来越顺眼,什么喜欢的都想往他身上搭,哪怕不般配也能搭得津津有味。
但今夜与李稷闲谈时,李稷几度出神。
常宁倒了杯温热的茶水,塞进李稷手里,“你就捧着,很暖和的。殿下别怕,医者诊病,总是要往保守里说的。口中说是五成胜算,实则要比五成高一些,越早就医越好。何况殿下吉人天相,福气绵厚。”
“再说了,就算我们真的很倒霉,那也不耽误我们开开心心啊。虽然那把轮椅不中用,但我依旧能带你跋山涉水。”
“孤非是忧心此事,”李稷眉头舒展。常宁安慰人的本事并不高超,但她这般怡然自得,却很能驱散阴霾。
李稷沉吟:“寄希望于他人的怜爱,也并不牢靠。”
常宁眸子睁大,“什么意思,你不信我?”
李稷微笑:“人心易变,孤只是提醒你。”
阴阳怪气?暗中敲打?
常宁有些恼,一摊掌心,“那我用不着提醒,我可比谁都容易变。”
她随意地倚在椅靠上,借烛光打量自己衣袖上的纹饰,忽觉一道探究的目光,看得她脊背发凉。待常宁四顾看去时,只见垂手静立的宫人和低眸品茶的李稷。
姜夫人耳提面命教了常宁许多,唯独少言这一条,常宁如何也做不到。祸从口出的道理,常宁早就晓得了,可要常宁闭口不言,那真是有够要命。
常宁咳一声,“殿下,你刚刚是不是背地里骂我了?”
李稷摇头。他近日进膳以清淡为主,又总灌苦药汁子,本就锋锐的脸型,增了消瘦,更显苦情。
常宁暗忖,她也是嚣张,居然用苦情来形容一朝太子。但常宁总归有些动容,不愿意同病人计较太多,“我确实善变,也确实易变心,但我也是有原则的。我绝对不会脚踏两条船,您就放心好了。”
李稷垂下眼睫,“可是真的?”
常宁连连点头,“真的真的。”
少年人的情意如秋夜凉风,稍纵即逝。即便夜风阵阵而来,也终究不再是拂面而过的那一缕。
即便不抬头,李稷也能想见常宁的模样,定是双眸湛湛、灿若星子,盈满真挚。
真是天真呵!
李稷缓声问:“你往后预备做些什么?”
常宁冥思苦想,“要不我学严先生,也去做夫子好了?”
李稷笑了:“就这点出息?”
常宁恼羞成怒:“桃李满天下的乐趣,你不懂。”
实则常宁也不大懂。但这么随口一提,常宁却又不可自抑地畅想起来,最后悲哀地发现,她可能连学生都招不到。
呜呼哀哉!
李稷亦不知,这般白净的脸,几息之间神色百变,最终竟一副万分委屈又扼腕叹息的模样,看得他也跟着眉峰微耸,“怎么了?”
常宁义愤填膺:“庸师误人呐,殿下。”
李稷:“孤只听真言。”
常宁抿唇,“好吧,您可别生气。我喜欢和姑娘家相处,但我只知道富裕人家会给女孩子单独找西席,却没听过有哪家学堂招女孩子的。”
李稷有些气闷,“你这么个堂堂正正的男儿郎,若是奔着喜欢姑娘家去,连上门做西席都没人敢收。”
常宁愈发悲伤,本想迎风落泪烘托氛围,没成想竟落不下来,只得轻咳一声,“哎呀,以后再说。若我能活到八十岁,那还有六十多年等着我呢,总有顺心如意的那天。”
眼看时辰不早,常宁便笑吟吟告退了。
李稷目送常宁走远,收回目光。
常宁既没有开疆拓土的志趣,也没有安定天下的野心。
连志向都这般短小,为何心窍却不能也小些,小到只装得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