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离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天的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本来应该是稀疏平常的一天,充斥着不知已重复几回的单调情节:吃早餐,搞会务,写材料,直到月光照亮东塘镇和她疲惫的身躯。
可这天,从第一步就发生了变化。
她本来一如既往地在饭堂啃面。
当谢洋悄悄凑近她耳边,林离差点就应激性地把面倒在他身上。好在谢洋久居车场、身手了得,稳稳托住褐色陶瓷碗的底盘。
得以完面归林。
“谢谢哈。”林离敷衍道谢,把心思回笼到小番薯APP的新鲜资讯里。
谢洋没走,故技重施,再次凑近她耳朵,轻声说:“我哥找你,好像要聊学习的事情。”
林离再也顾不上吃面,把碗塞给谢洋,大步奔向自己的康庄大道。
跟班学习这件事,是林离自己提的。
某个县级部门,虽然权力小、任务重,但单位男女比例均衡,不在乎性别这点芝麻小事,在两星期前对她抛出了橄榄枝。
几乎是接到消息的当天,林离就去刘书记屋里提了这事,对方当下就支支吾吾、犹豫不觉。不过她能理解。
东塘镇编制少、老人多,急缺干活主力军,调动的事情绝不可能一蹴而就。不过,事关个人前途利益,刘远忠也不好意思阻拦太久。她离开东塘镇,是迟早的事情。
而眼下,他松口了。
松口和同意有什么区别,她稳了!
林离差点仰天大笑出门去,可惜镇政府太小,她抬头的准备动作还没做完,书记办公室便走到了。
“请进。”
“刘书记,您找我?”
刘远忠点点头,伸出手示意她过来坐。
“办公室主任空缺,我心里有人选了。你在副主任的岗位上,再学习锻炼一会儿。”
林离的心情即刻由晴转雨:怎么是这种学习啊?简直是不要也罢。
许是瞧见她的苦瓜脸,刘远忠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昨天呢,我和A局领导通了个电话,他们有空编,你如果表现得好,就能直接转变留下来。好好努力。”
林离一脸不可置信:“那您是同意我去学习吗?”
“嗯,新的办公室主任明天就到位,你就放心去吧。”说完,他还煞有其事地强调:“别丢我的脸。”
林离差点就拉住他的手,跳起舞来,幸而理智狠狠遏制了发达的肾上腺素。她轻声道谢,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走出书记办公室时,正碰上群众来反映情况。一个拥有海藻般卷发的中年女子,穿红戴绿,身姿妖娆地晃了进去。人漂亮,说话也像朵玫瑰,话中带刺:“真有人上班啊,还以为你们都不管事呢?”
“你是老大?”女人看着刘远忠,似是而非地笑了出来:“听好了,我要投诉你们的干部胡作非为。”
林离心情好,八卦心思也异常活络,往常她都是自顾自忙去了,那天却留在屋外听墙角。
这一听,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东塘镇驻村干部林离,私吞孤儿补助……
她的脸色顷刻煞白,这人怎么能乱说话,她哪有啊……
一小时后,对下属从来都慈眉善目的刘书记对着她,大发雷霆。
“林离,我看你是真不长脑子了,人家有父有母的,你每个月私自转账给她,还说是孤儿补助?你把你自己当什么,圣母还是救世主?”
“可是……当时他们真的没什么钱……生活得很困难。”
“人家儿媳妇现在都找上门了,要你逞英雄?你是公职人员,必须按照程序办事!”
“我……”林离也不理解自己那点小小的善心,怎么就办成了坏事。
三年前,她遍访东塘村村民时,在山沟沟里发现一户人家,寡奶带着孤女,无依无靠,生活困苦。
林离曾经和镇上的公共服务机构了解过情况,原来那家奶奶有一个儿子,虽有稳定工作,却从不回家,连转账也是零散几百块,无法保障生活支出。
林离又问,不能申请补助吗?对方明明白白地掏出家庭情况登记表,人均年收入远超贫困线,不符合救助标准。
俗话说:子欲养而亲不待。林离却觉得,子不养,就算亲能待,她也不待。
血气方刚的少女,怀着满腔英雄主义,自顾自地做出定时转账、救济奶孙的行为。
她对这方面业务知之甚少,转账的名头却是“孤儿补助”,不经意就落下了话柄。
省里对散居孤儿的基本生活保障标准为1350每人每月,林离转账的金额是三百元。
虽然持之以恒,坚持了好几年,但相差太远。
孩子的母亲从外地回来,一问,一盘算,一闹事,就真相大白。
家属上门要说话,刘书记火急火燎地给出了处理意见:由镇妇联牵头,会同公共服务机构到群众家里解释,争取理解;同时采取其他办法帮助他们度过困难时期。
为期三年的闹剧就这样,落下帷幕。
林离认错态度良好,并且得到群众家属理解,处罚仅仅是写检讨。
临走前,她还是不甘心地问了跟班学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