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离隔天又去了杨花屋舍。
杨弋依旧抱着那只猫,在前庭里慢悠悠地散步。他沐浴着八点钟的太阳,整个人看起来朝气而蓬勃。
林离轻手轻脚地凑到他跟前,没等她开口,对方就拒绝了和她们做生意的请求。
“我这店,装不下你们这样的大佛,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房子不租。”
她蹲下来,在杨弋院子鹅卵石的缝隙中找到一根杂草。她想把它拔起,然后扯断,蛮不讲理地通过损害另一个生物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好在上天英明,植物最懂根深蒂固。
林离使出吃奶力气,也没拔出来,情绪更是郁闷。
昨天晚上,她好说歹说才劝服相关领导让步——把征收改成租赁,让杨弋以土地入股的形式加盟,在利益分配上也是他占大头。
怎么想,他都应该接受,才对。
日头高了,男人怀抱着庞然大物,一步步退回木门之下。林离紧随其后。
“再谈谈嘛?”她恳求道。
“进门都是客,我可以和你谈,只是我们还有什么生意能谈呢?”
林离忽然想起刚刚进门时听到的一声金鸡打鸣,不由得急中生智:“买鸡,行吗?”
杨弋笑了,如铜盘大的一张脸上堆满笑意:“你买得起吗?”
林离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虽然她工资不高,但喂饱自己绰绰有余,偶尔更是会去各大网红餐厅开小灶,还有她买不起的鸡?
她点点头,笑容洋溢着一种莫名的喜悦。
很快,她的笑容也将因这喜悦而裂开。
五天后,当叶晓文和倪向东回到办公室,两人见到了十分匪夷所思的场面。
四张办公桌上都放了一个陶瓷碗,碗里盛着鸡汤;林离桌上更是放着个12寸大的不锈钢铁盆,叶晓文心里的月亮也就这么大。
盆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鸡:白切鸡、葱油鸡、盐焗鸡、酱油鸡……
她拿手去摸,冰碴子还未完全融化,蹭破了指腹一块死皮。
“早上九点钟开吃全鸡宴?”
陆淮撑着身子,从座位上起来,并用右手掐住自己鼻子,好让自己不至于闻到鸡的味道而呕吐。
“我们的林大富婆,跟别人谈生意不成,买了五只鸡回来,每只五百块。”
倪向东忍不住打趣:“林离,我都觉得你傻得可爱了,没买过鸡也见过鸡跑呀,不至于吧?”
角落里,钱包空空的林离是如何也不会想到,年长她那么多的杨弋竟如此不要脸,为了让她知难而退(也许),竟然恬不知耻地在四线小县城的小乡镇的小农村,卖出五百块一只的天价鸡。
如他所愿,买了这几只鸡后,她再也不敢轻易走进杨花屋舍了。
陆淮望着林离的背影,心却不自觉地飘到另外两人身上。他装作不在意地问,怎么回来得那么早?
叶晓文脱下冲锋衣外套,表情冷淡,不愿多言。
倪向东走到他耳边,轻声说:“别提了,末位淘汰再淘汰,都不知道院长想要什么样的人才,第二轮就把我俩给送回来了。”
—
时间不等人。
征收工作没有进展,何文镜只好启动PLAN B,让大家先做套备用方案。
刚从一个鲜血淋漓的战场上回来,叶晓文对工作兴致寥寥,林离也提不起劲来,干脆开部小电驴载她出去呼吸新鲜空气,顺便实地调研。
林离的方向感其实不差,但只要视线所及之处都变成清一色的绿,她的眼睛便无法分辨哪道更深、哪道更浅,从而迷失在万物寂静中。
叶晓文的脑袋趴在她背上,温柔安慰:“听我的吧,向前走,再转右,再转左。”
林离跟着声音走,不一会儿就拿到了与她孽缘深种的那个地方——杨花屋舍。叶晓文自顾自下了车,却发现木门已被关闭。
前院种着的一排鸡蛋花树下,缓缓走出一人,她拥有海藻般靓丽的头发。
女人的声音,像细雨迷离的阴天,低沉而慵懒:“别等了,老板外出,拒不见客,你们还是……你是林离?”
听到自己的名字,林离从叶晓文身后,防备地探出半个头来。
江映月把她俩带回了自己家。
房子有新修补的痕迹,新砌的半边墙壁像块巨大的创可贴,挡住了秋日暴烈的风。而半边坡屋顶的顶部,还铺了些看上去像绒毛一样的草,令人感觉更是温暖。
江映月给林离沏了杯茶,茶是凤凰单枞,闻上去有淡淡的花果香。
她说“谢谢”,又说“对不起”。林离一时间也不知道回答什么。
狭路相逢勇者胜。她救助过的人,和举报她的人,是同一人。这种情况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胜。
要盛气凌人地说“会道歉了不起”,抑或风轻云淡地表达自己的宽阔胸怀?
她都不想要。
见林离没搭话,江映月又说,多亏了林离,现在他们生活也算无忧,小孩总算有钱去上学了,阿婆可以好好休息会儿,现在正在房间里午睡。
林离总算扯出了一个笑容。
毕竟亲眼看见婆孙俩如今的生活还过得去,她心里总算有了些真切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