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有相逢~”
山风穿过朱漆庙门,吹落一地红叶黄花。
有人自门前走过,衣角不经意间沾上落叶,素手轻拂去。
无名风又起,白石前的一叶红枫,悠悠荡荡,飘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
虽然同在归霞村,但新屋在镇中心,老宅则集中在庚楼周围,偏僻一些,背靠乌竹岭。听外婆说,她妈妈温庭雪小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去乌竹岭。
每次她不听话,只要说起去乌竹岭就一动不敢动。
据温庭雪本人回应,好像是因为乌竹岭深处是十里苦竹,那里几乎没什么人,进去得都再没见出来。
每次上山,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都感觉像是有人在哭。
温意存不以为意,她妈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外婆哥哥姐姐都疼得要紧,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被保护地太好,胆也就小了些。
怀鲁镇的老房子几乎都集中在这附近,大部分已经荒废了,但也有几户人家仍然住在这里,温意存记得沈家阿婆就一直留在这儿。
她第一时间就去看了外婆的宝贝青菜。
菜田其实离宅子不远。小小的一块地儿,却被外婆非常细致地用一块一块石头搭起了一堵矮墙,也不知道老人家从哪里挑来这么多瓦片。
当初学工程的父亲都被丈母家的鬼斧神工惊叹到了。
想来她是十分爱惜了。
小时候的自己竟然还不知天高地厚地拿着树枝做的教鞭教育外婆的青菜白菜们,也不知怎么想的。
温意存莞尔。
此刻,阳光透过淡云倾覆而下,照落在满地的小青菜叶上。
一颗被阳光眷顾的露珠微微颤动,顺着叶脉滑下,与其他叶片上落下的水滴凝合在一起,向着重力的源头归去。
空气里,小青菜发着淡淡微苦的清香,混合着地上的潮腥气,在绿色的光里荡漾。
这几天日头很好,本来温意存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这菜地完全没有干瘪的痕迹,想来应该是二姨之前来照看过。
温意存确认没问题,转身准备离开,没走几步,就听见窸窸窣窣,什么东西在响。
“她走了吗?”
“走了吧!”
“终于送走了,我憋了好久,真怕她听到什么!”
“被她听到,你就等着挨打吧?”
“她怎么回来了?”
“难不成回来打你?”
那是一种振动,或者频率,但落入她耳朵里全变成了具象化的情绪。
就像在公交上车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温意存猛地回头。
却是空无一人,一片寂静。
又出现幻觉了吗,温意存有些怀疑自己。
眼前除了外婆的一畦菜地,分明什么都没有。
那刚才絮絮低语又是什么?
温意存甩了甩头,告诉自己应该是昨晚没睡好,可能把别处巷子传来的声音听岔了。
“嘘,嘘——好险~”
轻得如同呼吸的声音弥散在温意存离开的背影里。
***
温意存大概知道外婆的心思。
她外婆这个人,猖狂地连后土菩萨都不信,但唯独对家里供得这个大仙,十分信任推崇,老老实实地供香念经上贡品,一次也不能落下,比谁都虔诚。
这次特意嘱咐,也应该是想借看菜地的由头,让她回来拜拜大仙,好弥补一下错过社祭的过失。
她本来准备绕回去,到老宅正门,进去看看,但意外被一堆荒草吸引了注意。
她记得昨天好像就是在这里,那小猫欲擒故纵想把她往里头带。
想到这里,她剥开草堆走了过去,赫然是一幕熟悉的场景。
温意存怎么都没想到,这里就是老宅的后院!
自己先前竟然还要绕远路到正门去。
老宅后门有一个像笼子一样的攀山虎丛。
温庭雪说,小时候她最喜欢呆在这里。每次只要她不见了,就一定是来这儿躲猫了。
温意存看着缠绕的藤蔓,不知不觉走上前去,产生一种很想往里头钻的冲动。
或许是怀念童年吧。
已经分不清是这片藤蔓还是小时候的自己在蛊惑她。
温意存一步步靠近。
这片爬山虎藤比起记忆里的似乎更加葱茏了。
她已经太久没有来这里,小时候在村里发现的秘密基地都已经被摧毁。
只有这里,藤蔓重重交叠,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温意存走进绿藤缠绕的笼子。
那片在记忆里朦胧的绿山墙,终于在此刻向她解开了面纱。
攀援的藤蔓,像是等了很久,不易察觉地舒展着,向温意存打开了那道通往不知何处岁月的大门。
***
“别进去啊!”
说话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站在离宅子不远的燕尾巷前,想要上前,却被一旁的人拦住了去路。
“师父,她她她会有危险的。”少年皱着眉,满脸忧虑。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在他旁边,满鬓花白的老人摸着自己的胡子,面不改色。
“这不是我要管的,那什么是我要管的?”少年看着师父不领情,在一旁嘀嘀咕咕,“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什么还一定要来这里啊!”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瑟缩起来,“我都听其他灵姑姑灵奶奶说了,这是凶宅,里面的社灵都变成凶灵了,很恐怖的!喜怒不定!爱欺负人!你看看怀鲁镇哪家社灵与他交好?后土娘娘保佑,他不会把我吃掉!”
“木春!都多久了,怎么还听风就是雨。”老人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师父,我没有胡说呀,之前禄宅十三府,他说烧就烧,人卢公子根本就没惹他,他就这么对人家,暴虐!无理!”叫木春的少年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师父,难不成你见过他?”
老人望着刚刚走进去的女孩,摇了摇头。
事实上,不仅他没有见过,他的师父也没见到。
“那为什么我们还一定要来啊!”
“再过几天就是你的交接仪式,他毕竟是一灵之长,论资历,他算你祖宗,再怎么说,我们都要表示一下。”
“什么一灵之长,我看啊,就是上古遗老!资历,哼,不就是年纪最大,岁数最老嘛!”木春嗫嚅道。
老人白了一眼木春。
其实他今日来,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想着或许能见他一面呢?
哪怕已经知道结果,还是想再见一见。
木春看着自己的师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师父似乎对这里有种特别的执念。
老人眉目紧锁,一言不发。
“那我们还要进去吗?”
老人摇了摇头,“算了,算了。”
去了,他也应该不会见。
他转身拍了拍少年的背,“走吧。到时候我再来送请柬。”
“可是,她刚刚不是进去了吗!她进了凶宅,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老人什么都没说,只是向前走去。
“木春,你要好好长大,严守纪律,端正作风。以后我不在,你更要好好记清楚了,不能再像这般……”刚没走进步,就忍不住念叨起来,结果回头一看,徒弟还在原地盯着却那片消失的绿山墙发呆。
“木春?”
“哎!我在!师父!马上就过来!不对!现在就来了!”说完,就兴冲冲地狂奔了过去。
这个小徒弟看着似乎比他当年还要不靠谱,一点也不像是他们这一脉的作风。
山雨欲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其重?
罢了罢了,他摇摇头,不再去想。
这土地之上,不总是这般充满着不确定吗。
是福是祸,谁又能真正看得清呢?
木春追上了师傅。
一老一少渐渐消失在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