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 温香玉气得直跺脚,忍不住骂他。
骂归骂,她也没了别的主意,犹豫再三,只好极不情愿地把那丑娃娃带上床。
温香玉小心地将娃娃放在床边,自己则蜷缩在床的另一角,眼睛时不时警惕地看向娃娃,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醒来,泥偶已经不见了,但有什么很香的东西飘了过来。
她一个激灵,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就在这时,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少年走了进来。他手里稳稳地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青菜,一脸笑容,脚步轻快地走到她面前:“你醒啦!来喝汤哦!”
她瞬间呆立在原地,手指颤抖地指着少年,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你从哪里变出来的!”
小男孩看着她那的模样,忍不住咯咯直笑,耐心地解释道:“是你把我变出来的呀!”
听到这话,温香玉才猛地回过神来,慌乱地环顾四周,确定那个陪了自己一晚的泥娃娃真的已经不见了。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少年身上,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歪着头,一脸天真无害,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问题有点难,我不知道啊!”
他顿了顿,思索片刻后,终于说道:“你觉得我叫什么名字,我就叫什么名字!”
温香玉蹙起了眉头,心中犯难。
名字,取什么名字好呢?
她以前只给布娃娃取过一次名字,因为自己和妹妹共用“玉”字,于是就取名为“小玉”。
可是眼前这个,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又会说话的人呀!
“取什么名字好呢?”
不知为何,脑海里忽的闪过那个人的身影。她想起之前在学堂时沈先生跟他们说,一个男子若是生得俊俏好看,就可以夸他“芝兰玉树”,那人听了一定十分高兴。
温香玉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那你就叫做……玉树吧!”
她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个人,但她每天都会去小神像前,虔诚地拜上一拜。
在小桌子上摆很多很多的水果糕点,虽然最后都是被玉树吃掉,但她还是很乐意做。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有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直守着自己。
她对着那个神像说:“谢谢你!我会一辈子供奉你的!”
“就是可惜,你不出来,我都不知道叫你什么名字。”
她想了想,很久之前的某个名字浮现在脑海里。那些欺负她的人说,是因为万嘉和的存在,村里的人才对她和母亲好。
但谁说万嘉和就一定是那个人呢?
万嘉和是个好名字,不应该被任何人独占,更不应该因为某个人的不良行为就失去它原本所承载的美好意义。
它不代表任何人,它只是一个美好的象征。
“从今以后,我就叫你万嘉和!”她坚定地说,“你是新的万嘉和,好的万嘉和!”
于是,他不再是神龛上遥不可及的神仙,不再是乡人口出那个不可描述的存在。
他成了守护自己的新“万嘉和”。
她忘记玉树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了,只记得有一天玉树在床头笑眯眯地看着她,和她分享一个秘密。
他说,他算过了,会有人来保护她。
她说他胡诌,叫他赶紧睡觉!
但玉树很坚定,还在睡前告诉她:“你放心,我也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一直保护你的!”
从那之后,玉树就不见了。她怎么找都找不到,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要一个人时,那些保护她的人真的在生命里一个接一个出现了。
虽然后来,她又一个接一个地失去他们。但温香玉心里知道,有个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人在守着自己。
温香玉看着外孙女,把她紧紧牵在自己手里,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对不起”
“外婆,你说什么呀!不许说对不起。! 温意存故意皱起眉头,佯装出生气的模样,想要阻止她继续这样说下去。
温香玉轻轻摇了摇头:“我做了一个梦,外婆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昏暗的床头灯下,她的眼眸里悄然染上了一抹哀伤之色。
“才没有!外婆,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温意存凑上前去,轻轻靠在外婆手边。
温香玉却并没有因外孙女的安慰而转移思绪,只是看着她:“小存!你见到他们了,对吗?”
温香玉心里明白,自己这个小外孙女,从小就与众不同,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在温意存出生前,温香玉也做过一个梦。
梦中,她在庚楼叩拜后土神像,恍惚间似乎听到后土娘娘在说话,她立马集中注意仔细听。
那似乎是一句谶言:
一念所执,不消而自消;万缘皆空,不散而终散。
她听不懂什么意思,就看见后土抬起手,指向了远处。她往那边看过去——娘娘庙的老枫树旁忽地缓缓浮现出一个女童的轮廓来。
她想过去瞧个仔细,可眼前的一切忽然如水中倒影般晃动起来,后土法相化作万千金色光点,只剩下一个声音在耳畔回响。
“千载因缘,到此烟消云散。万古痴绝,终归一念寂灭。”
她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接到一片飘落的枫叶。殷红的叶片触到掌心的刹那,温香玉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在枫树下打了个盹。
但她并不觉得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梦,因为,她的手里已然多了一片枫叶。
和梦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那之后没过多久,小女儿就有了身孕,生了一个女儿。那时候她就觉得,这外孙女是后土娘娘赐来的。
这一次,她在意识恍惚里那么真切的看见了温意存还有社灵。让她没来由地确信,一切都不是梦。
温意存看着外婆,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外婆总能理解她奇奇怪怪的想法,包容她匪夷所思的行为。在别人,甚至于母亲都觉得她心理有问题时,只有外婆相信她。
所以,她也不想对外婆撒谎。
温香玉此时已转过头去,泪水落在眼角,声音带着哽咽,喃喃道:“真想,再见见她们。”
***
温意存心不在焉地回了家,正走在路上,“啪” 的一声,一个拂尘冷不丁横在了她脸前,边上细碎的几根鸡毛都掉进嘴里,呛地她直咳嗽。
“咳咳咳!谢老头!你别闹!我现在脑子很乱。”
“哟呵,你这小丫头片子,咋跟你的救命恩人说话呢?” 谢老头在旁边把嘴一撇,脸上表情跟谁欠了他二斤猪肉没还似的,极其不高兴。身后的破三轮上还装着个大麻袋,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弄来的一堆瓶瓶罐罐。
“救命恩人?你还是别说了!就你给我的那张符纸,我烧了,什么用都没有!我被你深深伤害到了。”温意存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瞪着他,“要不是我家那……”
“你家那啥呀?你可别在这儿瞎咧咧,诋毁我的光辉形象!要没我,你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地站在这儿?” 谢老头急吼吼地为自己辩解。
温意存突然收住了话头,一本正经地看着谢老头问道:“老头,你知道释境吗?”
“啥释境呀!”谢老头挠了挠他那像鸡窝一样的脑袋,一脸茫然。
“那流煞呢,流煞你总知道吧!”温意存不依不饶,打破砂锅问到底。
“啥呀这是?不懂不懂,你这回家一趟,咋跟中了邪似的,满嘴跑火车,神神叨叨的,我瞧着,你似乎比我还适合做半仙!”
“确实呀!老头!我深深为你担忧!你这么不专业,还怎么装道士呢!这么简单的名词都不知道!你怎么骗人家呀!”温意存拿话逗他,故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这准确率只有 95%好吧!那得允许有5%的容错率!再说了,这神神鬼鬼的东西,各地说法不一样。就跟方言似的,说得太明白,人家反而觉得你在瞎咧咧,就得说得模棱两可,这样才能把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乖乖掏钱。” 谢老头仰着脖子,故作深沉的胡编一通。
“好好好!就你歪理最多!”温意存看着他拉着一大堆麻袋,“你这是上哪儿收破烂了呀!”
“乌竹岭啊!”老头回答得理所当然,边说还边拍了拍麻袋。
“你去乌竹岭收破烂?”温意存还留着释境里的阴影,看那破麻袋,下意识地想要上手翻一番,却被谢老头打住了。
“对啊,你是不知道啊,现在的人那环保意识可太差劲了!去乌竹岭郊游啊啥的,吃完喝完,那些瓶瓶罐罐随手就扔在那儿了,也不晓得爱护爱护环境,我这不是看不过去,去收拾收拾嘛。” 谢老头一边摇头晃脑地说着,一边还不忘把露在外面的几个可乐瓶往里塞塞。
温意存终于回过神,意识到现在的乌竹岭是怀鲁镇人常去的休闲地,每年中小学生都会去那儿春秋游。不禁哑然失笑,只觉得自己ptsd了,又看见谢老头的那副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老头,连收个破烂都把东西藏得严严实实的,跟护着啥宝贝似的。
“我家里好像还堆着不少纸板箱呢,等回头啊,我给你带过去,也让你这‘破烂事业’再壮大壮大。”
“丫头!你这可算有点良心了哈,不枉我平日里对你这么照顾。” 谢老头一听,顿时眉开眼笑,那脸上的褶子都快挤到一块儿去了。
“那我先走了啊!” 温意存冲他摆了摆手。
“好好好!快去吧快去吧,路上小心着点儿啊。” 谢老头满脸堆笑,一个劲儿地应和着,就差没挥手绢欢送她了。
等温意存终于消失在了视线里,谢老头脸上的笑容才停下来。
他长舒了一口气,小声嘀咕:“真是吓死我了!你们呀!”
一堆可乐瓶杂乱地挤在一起,底下隐隐透着一层白,与包裹着的白色麻袋色调相近,几乎融为一体。若不仔细看,根本分辨出来,一旁压着的是人骨。
残留的饮料在晃动中微微抖了抖,反射出一点光亮,衬着那些东西更加阴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