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月亮腾空,丝竹之音与靡靡之乐升起,透过绛纱看到挑高的厅堂内,攒动人影如蒙着一层血色的雾。似阴暗处的影子,蚕食着人的骨肉生气。
“哎呦,赵公子久等——”
鸨母人未到,声先至。
“晴儿那死丫头,也不知道早点知会我一声! ”
纱帘被撩开,鸨母晃着把牡丹绣样的团扇,扭着腰向两人见礼。
“老身来迟了,还望公子见谅! ”
飞书扭头一瞧,好险没摔到自家世子身上。
并非是他脚滑腿软,而是这鸨母实在是令人……飞书脸颊抽动,欲言又止。
那丰腴的身姿裹在一身色彩艳丽的裙装里,发髻上簪满钗环,中间还高调的别了一朵时兴的红芍药。打满白粉的脸夹着深色的褶子,像是张皱巴巴的面皮。
“这是什么人啊! ”
飞书小声嘟囔。
傅云波澜不惊的合扇,用扇骨拍了拍他的手背,“闷了就出去转转。”
两人眼神交汇,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是。”
飞书朝他作揖,掀帘出去。
老鸨余光中瞧他走后才抬头,目光触及傅云的那一刻,向来能说会道的嘴也一时收了声。
上座那人身着绛色披衫,里着白锦银丝绣祥云,无需起身也能看出他身骨颀长。
面庞自是不用说,长眉如裁,鼻挺眼深。唇间衔着一抹温润笑意,眸光泠泠一抬又让人无端生出压迫感。
如鱼目中的珍珠,华贵骄矜。
同行的赵怀与之一比,赵怀便有些让人难以下咽了。
鸨母面露忧色,她这里的头牌估计也配不上让对方多瞧几眼。“呦,这位就是赵公子的朋友吧!当真是玉树临风,气度不凡呐!”
平日里说惯的阿谀奉承到了傅云面前,倒显得真情实意。
不过今日老鸨的马屁拍得不好,冷了赵怀的面子,当即不虞地剐了她一眼:“李公子是我的座上宾,莫多说废话,去叫殷容出来!”
鸨母手帕一甩,抹了一把脸上不存在的虚汗。
殷容是红袖楼的头牌,鸨母一手培养起来的泥中莲,鸟中鹤。常人若是想要一见,钱反而是次要。也亏得他是县令之子,想要谁,她都得帮着安排。
“赵公子莫急,老身这就让她过来。”她扭身朝帘外的丫头吩咐。“去请殷容姑娘,就说赵公子来了。”
“是。”
傅云端起茶盏递到唇边,浓郁馥雅花香扑面而来,冲着了他的嗅觉。
他复而放下,将手中折扇打开,开口说:“不用急,让姑娘慢慢来。”
老鸨赶忙赔了一个笑脸。“李公子可以先看看老身楼里的花样,这广陵镇定然没有比这更快活的地了。”
堂下歌楼舞榭,舞女踩着弦乐转动妙曼身姿。楼后的内院安静清幽,石榴开着绛色的朵,因淋过雨,含着圆润的露。
人影闪过,树枝随之一晃,落下纷飞的垂珠。
房内烛火跳跃,铜镜前抹胭脂的人手法一顿。
“多少次了,玩不腻?”
暗处的人一愣,显然没料到对方能发现的这么快。
“我这次藏的好好的,你怎么发现的?”
郸悦没接话,不紧不慢的将胭脂擦完。
扶谒从帘后现身,走近了才注意到对方手中举着把碗口大小的铜镜,镜面刚好可以看见他翻身进来的窗户。
他暗自懊恼,只得为自己的失误认栽。
“今夜又上台?”
郸悦描着眉,从铜镜中睨了扶谒一眼。
“你哥哥最近过得惨淡,小公子若是得闲,不如送几个子来捧场。”
他说时神情自若,若是常人听见这话,定然当他是在开朋友之间的玩笑。但扶谒清楚,这人多半是嫌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他没事快滚。
扶谒歇了和人闲聊两句的心思,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哥哥这身段和这幅嗓子,未免太过自谦。”他饮了一口,切入正题。“那位大人物来楼里了。”
郸悦透过铜镜与对方的目光撞在一处。“西北?”
扶谒点头,继续说:“巧得是,那位暗查主上身份的也来了。他想邀主上一见,主上拿不准对方什么目的,意思是让你先试探一番。”
郸悦用指尖沾上口脂,在唇上抹开,语气含笑:“好说,只是将来怕是难有几天安生日子了。”
“那便搅个天翻地覆。”
歌楼舞榭上一曲终了,一只细葱般的手拂开绛纱,矮身盈盈一拜。
“奴家殷容,见过两位公子。”
那久等而来的姑娘,终是与人一见。
她不同楼中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只一身素色道袍,头戴莲花冠,发髻裹在素纱之中,显出缥缈朦胧之感。
鸨母面上露出几分满意,瞧瞧,不愧是她培养出来的,这身段这样貌,哪个男人见了不满意?
更别说今日这装扮,可是专门为赵怀挑的。
果不其然,赵怀一见便不由心神荡漾,连酒洒了半盏也浑不在意。
他此时还没忘记今日的首要目的是讨好身边这棵大树。
他强行按下心思朝傅云介绍道:“殷容姑娘才艺双绝,不知李兄是喜欢吟诗作赋还是琴棋书画?”
傅云与张娘子相对近数月,哪还能容得下旁人。更何况这殷容和张娘子之间全无相较之处,处处矫揉造作令人烦闷。
“我对这些都不擅长,殷容姑娘还是为赵兄作陪吧。”
他神色恹恹,毫无兴趣的模样令赵怀又惊又喜,喜得是殷容未被夺去,惊得是傅云似乎对他的安排并不满意。
他转头问起傅云:“不知李兄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定为李兄寻来。”
‘喜欢’二字一出,傅云脑中不由浮现出张娘子的身影。
可人间俗物易寻,张娘子却只有一个。
也不知今夜自己未归,张娘子睡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