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升早指挥着小太监们跟来服侍,虽然忙忙碌碌却又不失井井有条,已经有了十足的准备经验。
在褪下府卫军的那套装扮后,又伺候着少帝洗沐更衣。
他侍立在旁,趁着面前人换衣,将这两日大臣们启奏的折子,捡了两件紧要的讲了。
接着又提起昨日刑部尚书在养心殿等了一个时辰,有事求见。
傅常懿身披五爪团龙纹缎明黄色寝衣,懒洋洋地倚靠在养心殿的御塌上,打了个哈欠。
“不见。”
孙德升眨巴两下眼睛,恳切道:“陛下方才御马归来,这合宫上下都知道,刑部尚书早就搁外头候着了呢。”
“合宫上下除了朕,不就剩下一堆侍卫太监宫女,他们谁给卫昶通的气?”
傅常懿直呼三朝老臣的名讳,语气也不客气。孙德升咽了口唾沫:“这个……”
“哼,朕今日心情好,不罚你的错。以后再要这般,你这秉笔太监也不用当了,就打发去净恭桶去如何?”
“奴才叩谢隆恩!”孙德升跪下。
身为多年侍奉在侧的心腹怎会不知这话的意思,圣上肯多说一句都是原谅了他。若是真生气,那才是一句话不说就给拖下去了呢!
“行了,起来吧。”傅常懿捞起矮脚案几上的新鲜葡萄,丢了一颗进嘴里,“叫他进来。”
刑部尚书卫昶入了殿内,就见少年皇帝一副昏君散漫相,内心微微慨叹,跪下恭恭敬敬行了礼。
他将带领刑部和大理寺调查帝京近日频发命案之事一一禀告,傅常懿的表情透着心不在焉,只是敷衍地点了两次头。
“朕知道了。爱卿还有上奏吗?”
“陛下,这命案关系帝京百姓安危,涉及面广,如何彻查,烦请您示下。”
傅常懿道:“你是刑部尚书,你看着办。”
“这……”卫昶与孙德升对视一眼,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只当看不见前者使眼色。
“那承蒙陛下如此信任,微臣定当尽心竭力。还有一事……”
“说。”
“按理,此事不应该微臣来奏,只是近日文官纷纷谏言,指责说丞相大人干政太多……”
卫昶顿了顿,见傅常懿脸色如常,便道:“只是微臣历经三朝,又受先帝临崩之命,是为陛下忠言以谏,纵使肝脑涂地……”
“行了,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左丞年纪也大了,他不过是替朕处理些政务。你要是有空呢,也可以帮朕处理批阅。别天天念那些,真是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虽然知道眼前的少帝还是一如过去作为世子时那般昏庸荒唐,但是每次见到他这般,卫昶还是忍不住在内心唉声叹气,恨铁不成钢。
难道果真如民间所说,大梁气数将尽,有倾颓之相么……
御前的太监从外头进来奉上汤药,他见此,忙关心道:“陛下还在犯头痛吗?”
傅常懿两口喝下,被苦得直皱眉头,连忙吃了颗蜜饯含着。
孙德升解释道:“尚书大人,太医请脉说余毒未清,陛下偶尔还是会犯头痛。”
卫昶忙跪道:“可恨上次那投毒的宫人太狡猾,竟吞毒死了,都是臣等办事不力!望圣上赎罪!”
傅常懿见对方磕头,抬手让他起来:“与你有什么干系,锦衣卫发现他的时候连尸体都僵了,你难道还能叫个死人说话?”
“陛下放心,微臣一定会继续查下去,必将那行刺的幕后主使给揪出来!还请陛下多多休息,保重龙体,切勿费神。”
见他这般关切自己,傅常懿微微一笑:“爱卿,听说敬启快回来了?”
“是,多谢陛下挂念犬子。待他抵京,微臣定叫他先入宫向您请安!”
议叙了几句后,卫昶便告退了。
傅常懿从半躺着的姿势坐起来,神情似笑非笑:
“你看看这些朝臣,竟然还要朕多休息呢,是嫌朕休息的还不够么?”
孙德升忙道:“陛下,卫大人也是出于好意。”
“朕何尝不知。他这人啊,就是古板固执,三句话不离先帝,总拿老东西来压朕。”
孙德升听着,大气没敢出,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只有面前的真龙天子敢称呼先帝为“老东西”了。
傅常懿靠回拐枕上,手不经意地触碰到了枕边放着的那块玉佩。
鸳鸯同心并蒂莲,本是象征忠贞不渝,至情至爱。可夫妻离了心,信物又有何意义?
卫昶刚才提起先帝,也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脑袋微微的胀痛。
他闭上眼揉着太阳穴,孙德升见了,忧道:“陛下,要不要传太医?”
傅常懿摇头:“左不过又开些安神汤药,刚刚喝得朕口里发苦,别传了。”
他手指摩挲着翡翠玉石凹凸的表面,想要平息内心的焦躁,脑海中忽然缓慢浮现出来另一张面孔。
那个叫齐欢的臭小子,敢得罪父皇,还能活着从诏狱出来,倒是有点意思。
既然老东西不待见,那他偏要对着干。
傅常懿放下揉按穴位的手,睁开眼睛:“孙德升。”
“在。”
“替朕查一查,庚午年间科举第三甲是谁。还有关于他的身家来历去向,所有一切,都给朕查清楚。”
“是。”孙德升不解,“陛下怎么突然想起查这个?”
“让你查就查。查完放着,等朕回来再看。”
“……陛下可是又要出宫?”
“嗯,明日替朕备好去北司圜的车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