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蛮子好淡眉眼,仿佛早就料到他要说什么。
“之前请丁忧的折子,这几日当有消息。若是朝廷夺情,怕是用不了多长时就要将我派往别处,届时你先回西南,把那头安顿好……”。这话听着就像是要一杆子把人支回去,还说啥安顿好!
想来这货也是知道利害的,也没抱啥指望,没曾想干儿子没让他为难,直口应了一个“好”。
蛮子哪里就不知道他那点“前怕狼后怕虎”?不过是这事尽在掌握,且已然尘埃落定,便就从从容容,一点不着急。
说起来,自打干爹撇下他独个儿“颠”去了江南之后,他就习惯了做事满打满算,不把境况全盘掌握绝不罢手,这次也是,明知道干爹不会让他跟的,那他便自己动手,自己把自己往他那头送。这总归没错了吧。
人家爽快答应了,三变这儿松口气之余,又不免有些疑神疑鬼。
“好是好。但有个条件。把花收了。”蛮子二次把“条件”直送到他面前,让他接。
“……我要不接呢?”三变是真不敢接,他想耍赖皮。
蛮子挑眉应他,“你说呢?”
不接他就踏踏实实傍牢了你呗,还有啥好说的。
听闻此言,三变踌躇有时,末后一只手螃蟹似的横着出去,打横一把掐住那捧花,收了!
收花和收一个黏定不离身的麻烦,当然是收花上算!
这货收完了花,偷偷弄个舀水的葫芦回来权充花瓶,花插进去,说是放水里养着,暗自盘算着一会儿跑路的时候不带着,就留在客居里与老僧们作伴了……
这天用过了午饭,三变收拾好东西与老僧们道别,说是要回帝京去了。老僧们送他送至山门之外,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转。
两人山路上一前一后走着,山高路远,走的不快,总要说点啥来散闲的么。
“再过一月便是江南那边的喜日子,你当真要去?”龙湛跟在三变身后,问了这么句话。好久之前他们便习惯这样一前一后地走,三变当惯了丘八头子,做事儿总想着冲前,龙湛则是干儿子当久了,做事儿总想着要让干爹几分。走路也一样,要让。干爹前头走着,干儿子后头跟着,盯着他背影瞧,这么一来,他要走到哪儿,往哪儿走,也总在自个儿眼内,不会弄丢了他。
“……去。”三变想了一歇,觉得还是当去。
“就不怕那头扣下你?”蛮子担心的就是这个,就怕他太念旧情,一个不小心便让人扣下做质,岂不屈得慌!
“不会。”
“你怎知不会!”
“韩君璧不是那样人。”
哦,不是那样人?一个杀人如麻的海寇头子能是啥样人?
“……都是造化弄人吧,当年若我早几个月去将他带走,也就没有后来种种了。”
当年三变刚入军伍没多久,还挺天真,给韩瑭写的信上信誓旦旦地说了待自己站稳了脚跟,即刻便来接他一家去虎牢关安身。结果呢,真到了站稳脚跟的时候,去到江南一看,人已不知去向,问了街坊四邻,说是这韩瑭好壮的胆气,一柴火棍烧穿了江南盐霸独养儿子的手,被官差捉进牢里不算,还带累了一家人陪他一同吃牢饭,又说当夜来了海寇,把府衙与监牢一把火烧干净,他们那一家死得连灰都找不见了。悔之莫及。数年前重逢,韩君璧已成了海寇窝里的二把手,说话做事都不像个人了,但三变还是觉得他藏在根底里的那点东西没变过——正因为经历过无数的人性之恶,对为数不多的待他好的人,他是做不出扣下做质这手的。
蛮子听闻他这样评说韩瑭,不吃味是假的,但那又如何呢?韩瑭与他早已是两条道上的人,再也走不到一起了。
“那你几时走?”还是套他话。
“说不准,看上边的意思,我估摸着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回了帝京,先跟阿祖那头交代好,整好行装,等着就完了。”
三变猜的不错,七日之后果然有旨意下来说要夺情,给他的安排却是不甚明确的,只说让他往江南走,具体要做些什么,到了那处自然有人安排。
临出门了,离情别绪是少不了的,与三变和阿祖比起来,龙湛明显的平静淡然了,都有点儿古井无波的意味了。见他这么个平静法,三变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他忒怕他跟过来,一路纠缠不休,又说那没首尾的话。幸好都没有,他就是平静地与他道别,目送他远去,别的啥也没干。
三变走在半道上还想来着:到底是够了年岁,举止上老成了不少。
这货已然忘了不太久之前才被此人压入水底,亲了个要死不活,也忘了不久之前此人才说过“我想天天看着你,想为你鞍前马后,想替你干点体己活儿”,或许也不是忘了,只是不好细想,自个儿骗自个儿玩儿呗,自欺欺人,过一天算一天。
所以么,他在江南一家馆驿门口碰见龙湛的时候,并不怎么太惊讶,仿佛一早便料到此人不会如此“乖巧”“老成”,那个“乖巧”“老成”的不是龙湛,这个立在自己面前一语不发,只盯着着自己上下看的,才像他,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