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变当时没听出来,二狗子的语气并不沉重,甚至还有点轻快,全不似将要蹈死之人。
“……你保重。”三变难得拖泥带水一回,还被二狗子笑了个够。
道别是没有的,就是两边错身而过,去往各自该去的地方。
新嫁娘出来的时候,宴席之上还起了一阵小小骚动,都在偷偷说宋云京这长女全不似乃父,光这身量就够瞧的,都快与新郎官一齐头了。
到了要拜天地高堂的时节,宋云京露了面,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引过去的当口,新嫁娘骤然发难!
人们甚至看不清她是如何把刀扎进韩君璧右臂再拔出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韩君璧不可能没有防备,只要是宋云京那边过来的人,都是防备的对象,就这么样的防备,居然还让新嫁娘扎伤了!
能将一把短刀使得如同一条毒蛇的,这世上并不多。
还不知道那刀上是否淬了毒……
三变见此惊变即刻飞身而出,朝着韩君璧那头出奔。龙湛一跃而起,正正挡在他面前,“你不方便去,我去!”,还没待他醒过神来,干儿子已经进到了战阵当中。
韩君璧是事先提防了的,只是闪避不及,其实那刀扎得并不深。这用刀之人虽是女子,气力与速度却不在男子之下,她接二连三地堵住韩君璧的去路,就是不让他近宋云京的身。骚动一起,宋云京那边就围了一圈的人,要把他带出这战阵,韩君璧绝不甘心就这么放他走,于是拼着再吃新嫁娘一刀,猱身而上,接连砍倒了两个挡在宋云京身前的人。一见两边对上了,江南府的府兵与潜藏在湖中的海寇便就各自一拥而上,场面乱得很。来得人再多,也未必是韩君璧的对手,因他是抱了必死之心的人,也不顾身上挂彩,就这么一路将宋云京逼到了湖边。
“你、你我并无深仇大恨,今日还要做亲,为何要痛下杀手?!”
这是一座高台,下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湖水,宋云京并不会水,若是从此处坠下去,韩君璧挟刀逼来,扎个几刀,再一脚踩他在水中不让他出水换气,那他绝无生路可走。到底是怕了,头一句话就要把干系撇净。
韩君璧才不与他多话,一脚踹倒一个,先劈一刀再说!
海寇做久了,连刀都用了倭刀,挺长的一柄,劈、砍、扎、刺,怎么使都顺手。
宋云京惨嚎一声——这一刀劈到了他左肩膊,再用力一些,他左膀就与身体分离了。
“这事儿不是我干的!冤有头债有主,你找那惹祸的主使去啊!”
韩君璧冷眼看他,又劈下一刀,这一刀下去,原本是想把宋某人的头劈掉,谁曾想一把绝小短刀架住了他的倭刀。
救了宋某人一条狗命的,居然是二狗子。韩瑭看他的眼神如一根冰刺,直直扎进他心窝。
台下让一群不要命的海寇封锁住了,上不去也下不来,若不是这个平日在海寇窝里混了个眼熟的二狗子,旁的人是绝对来不到这儿的。好得很,这条狗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叛主了。
“让开!”韩瑭声线低沉,听着已是精疲力尽,因而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发令,倒像是哀求。
“何必呢?你今天不收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何必脏了自家的手?”二狗子嬉皮笑脸的朝他那头再靠近些,确切地说,是朝他的刀锋再靠近些。
他想试试自己在韩君璧那里到底值几斤几两几钱。怕也早就知道韩君璧是不经试的,一试就知道他在他那儿屁都不是!
不然这刀能扎得这么利索?
只是韩君璧没想到这条死皮赖脸的癞皮狗居然不躲!
他居然迎着他的刀锋硬接下这刀,让那刀把他扎个对穿。他这倭刀上挂了一个人,想要抽刀出来再劈死宋云京就不那么容易了。
韩君璧右臂的伤势不轻,刚和他拜堂的新嫁娘对他可没有手下留情,一上来就想废掉他一条右臂呢,虽则没成功,但也够他喝一壶的了。比如说现在,他被这条癞皮狗拖住的时候,眼看着宋云京就要被手底下死士从高台上救下去,他扫了这条癞皮狗一眼,用尽全力将刀抽出,接着整个人飞身而出——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要宰了宋云京,送他下去陪他韩家一百二十三条冤魂!
他到底明不明白呢,他这么飞身出去,身后是有破绽的,那条叛主了的狗会不会再咬上来,他是顾不上想呢,还是根本不信他敢叛他?
那把绝短小刀扎进他心口的时候,他是否有几分不可置信?又或者是早就料到这么个结局?
原来濒死的感觉是这样的,先是痛,后是冷,他还想挣扎起身去追宋云京,没想到那把小刀还能扎第二刀、第三刀……
“心肝儿啊……我舍不得将你让与别人,更舍不得见你脏了自己的手,这可如何是好呢,只好我代你去干这脏活儿啦……”二狗子将他拘在怀中,搂头盖脸地亲他,直到他脱力,再也挣扎不起身。
宋云京遭此大难,吓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此时见二狗子将韩瑭一刀刀扎得起不来了,方才吐出一口气,三魂七魄渐渐归位,那股颐指气使的官气也回来了,“好,好,干得好!你是哪个营的?待都平定了,赏你个官儿做做……”,他话还未说完,就见二狗子轻轻放下韩瑭,缓步朝他走来,宋云京身边的人以为他是他们这边的,也没多加防备,此时被他一刀扎入心窝,接连扎死三人,他似鬼魅一般贴上了宋云京的身,手起刀落,一刀把宋某人吃饭的家伙割了下来,拎到还在捯气儿的韩瑭面前,他说,“你看,我给你把它取来了,我就说了嘛,你的心愿我啥时候没替你了过?”。韩瑭瞳神中的光已散了,但也刚好够看到那颗血淋淋的头颅,他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像是终于放弃了。他喉中的血再也压不住,一股股地从唇边涌出来,再过一会儿,他彻底不动了。二狗子一手抱着他,一手拎着宋云京的头,嘴里唱着海上人家惯常唱的送丧曲儿,那响动叫人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