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饮食有多经心你不知道啊?”
“……人家那意思,估计是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来这么一下子,也就是防不胜防呗……不是吃的就是喝的,还有可能是无色无味,飘散无影踪的!”
“……”不就是想说有人想朝他下手么?咋还越说越玄乎了?!
人在暗我在明,定然是防不胜防,可反过来想想,那在暗处下手的人,能下多重的手?敢把他一下弄死么?弄死了庆朝顶多阵前换将,换个人来收拾大小金川和天山北麓,那就不像他陆弘景这般手下留情了。再说了,围寨围了将近三年,要下手不早下了么,要说霍格狗急跳墙吧,早些跳可能还好些。
若不是霍格,那是布鲁曼?
说起布鲁曼,就得说到老萧。人老萧在虎牢关这三年也没闲着,先是联手北戎,借人家的道儿绕到天山北麓的背后,荡平了布鲁曼的老巢,这魔头在这一带盘踞了三十来年,却没人知道他/她长什么模样,自然也不知道他/她是死是活。真正确认这魔头还活在人世,是在一年之前。本来么,依着老萧的谋划,这顿“饺子”该是端了布鲁曼的老巢之后就该“吃”上了的,但因为不知这魔头生死,老萧那头有些定不下主意,又等过一段时日,若还未了账,必然是要出来搅浑水的。果然,几日之前,庆朝这边接报,说是江南与西南均有异动,连北戎那边都有动静,像是要把残余的势力串联一起,与庆朝拼个鱼死网破。
霍格这边想来也是熬不起了,虽说官寨里头囤着足够五年的吃喝嚼裹,但那么些人聚在一处,十天半月还凑合,千把天可就悬了。围城毕竟不是儿戏,你囤了五年的吃喝嚼裹,那人家围五年,不,十年呢?刚开始围的时候,里边的人是松心的,总想着庆朝远道而来,师老兵疲,这鬼地方又颇多瘴疠,一入秋冬,又湿又寒,外边来的人是呆不久的,撑死围个一年半载,看看讨不得便宜自己就撤了。没曾想这帮丘八倒有股杀鸡抹脖的狠劲,熬过了瘴疠,熬过了疫病,熬过了大小金川三不五时往溪水井水河水湖水里头“加料”的“防不胜防”,死死围了三年。越是这么不计得失的围,越是叫里边的人心里犯嘀咕,围的时间越长,不破官寨不罢休的架势就越牢靠,里边好几千号人,好几千条心思,总不可能条条心思都那么齐吧?总会有些心思想到:若是官寨破了,土司终归是有法子脱身的,那底下那些不大不小的头人呢?攒了俩钱,有了老婆孩子,或是有了相好的,谁不想跑出生天过太平日子?
霍格的舅家格朗则布利用自家早就埋好的暗桩,暗中将一些心思摇摆的关键人物拉到自己这边来,其中就包括霍格的管家丹增。
丹增不是好拉拢的,他与霍格恰似一体两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不是到了穷途末路,他不会受谁的拉拢。他从旁冷眼看过,自家主子已然走火入魔,败局已如此明显,却还不肯认,硬要受那连面都没见过、不知是人是鬼的布鲁曼的骗,死撑着不降。庆朝那边头次围城的时候他没说啥,该打点的打点,该威慑的威慑,局面尚且还稳。二次围城,头一年他也没说啥,到了第二年中间,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庆朝与北戎联手,将布鲁曼的老巢踏平了。听闻传言,霍格面上无情无绪,猜不破他在想些什么,或许只有这样,底下人才能跟着他接着熬那不知何时到头的围寨日月吧?
他是霍格的影子,经过这些年,他们连想事的方式都差不多少,因而他看破了霍格心里的乱——在霍格看来,布鲁曼这几十年来对北戎王廷下的功夫也够深了,这趟许诺的好处也够大了,当时说的是若是吞下庆朝,大半的江山送予北戎,布鲁曼这帮人只要江南,他们与北戎划江而治,这么一来,北戎治下的土地人口暴涨三倍不止,逢到冬日苦寒,刮“白毛风”的时候,北戎的人就能往关内迁,再不受关外恶风磋磨。这样的好处对北戎来说,即便还只是人家画出来的“大饼”,那诱惑力也不是一般二般,所以,北戎猛然间掉过头来跟庆朝联手,杀了布鲁曼一记“回马枪”,别说布鲁曼想不到,这世上谁能想到?加上燕然遁世而去,那异族之力是借不上了,江南那头又受了重创,怎么看大小金川都是孤掌难鸣,再这么硬撑下去,便是一点退路不留了。他倒是劝过一次,吃了霍格一顿重拳脚之后再不敢多言,倒不是他惜命,就是觉得自家主子可怜,打从九岁那年跟在他身边起,见的多是周遭人的势利,到老土司下世,主子接位,又接二连三地吃了大小头人的势利,势利吃够了,就起了逆反心,索性大家一块儿玩完!到如今骑虎难下,主子又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他朝庆朝那头靠拢,所求不多,不过是留下他们两条命,其他的都不要了,什么土司的名分、官寨、金银宝货,都不要了。
丹增这份心霍格是不知道,知道能活扒了他的皮!
他主子想的是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成仁了也要把整个大小金川拖下去一起死,不是好死不如赖活!
如何孤注一掷,这一“掷”是要“掷”什么,“掷”向谁?
霍格与布鲁曼这半年多你来我往,举棋不定,夜不能寐,为的就是这个。近来,这一“掷”似乎是落定了,丹增跟在他身边,再不见他似先前那般,浑身一股躁气。这类事体要瞒别人或许可以,要瞒住自己的影子就太难了。首先,他得靠丹增这条影去做事,往外递消息、找人,把那一“掷”投送出去,林林总总,都得丹增来;其次,这一“掷”投送出去后,他得靠着丹增全身而退,退不了的时候,还得拿丹增来抵命。他知道丹增会听他的,毕竟这奴才身上有他下的断肠蛊,不怕他不依从。
丹增是知道他主子的心思的,包括给他身上下蛊,拿他抵命这类心思。这是大小金川,上对下就像对一个“物件”,尤其是霍格这类疑心病特重的主子,不耍些手段简直不似他为人。他都习惯了,万一哪天主子不往他身上下手段了,那也就说明他这个“物件”没用了,该当去死了。
几日之前,霍格突然交给他一样东西,要他去找一个人。这人是个万万想不到的人。听主子说这人名号的时候,丹增一度以为自个儿听岔了。主子让他给这人送一份“礼”,还说此人断断不会拒绝。他觉得不论是“礼”还是收礼的人都蹊跷透了,就想寻个由头给格朗则布递消息,可主子这边防得密不透风,直到见了人、送了“礼”,还没联络上格朗则布。他暗暗心焦,总觉得这“礼”透着古怪,主子更是古怪——他似是对他起了疑心,但又没抓到把柄,只好先压着不办他。这样境况是很险的,万一行差踏错,他折在这儿不算,还要带累一大帮人。勉强忍了大半个月,格朗则布忽然递进来一个消息,说是围寨的那位中毒了!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主子叫他送的那份“礼”,但想想收礼的那个人,又觉着这事儿绝不会是此人做下的。那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