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和皇子妃极速拜完了堂,真是极速——北月来的皇子妃简直是被几个大侍女架着凌空飞过火盆的。
皇帝端坐主位上,一脸威严地注视着四皇子跪拜。四皇子自出生到现在,受到龙目直射的次数屈指可数,顿时手脚都不知摆哪好,一杯要敬给皇上的茶硬生生洒出去小半。最后还是四皇子妃托着他的手才敬完了。皇上看了四皇子妃的红盖头一眼,微微一笑,“好生过吧,和妻子相濡以沫。”皇帝说。
四皇子夫妇拜谢龙恩。
礼一完,皇子妃被抬回了四皇子府,宴席正式开始。宫人借了五皇子府正厅后妃子的内院,一张大孙枝椅摆在屋檐下,皇帝端坐其中,泽王、五皇子、六王爷和何昱深陆续被请了进去,齐齐站在庭中。泽王脸上的伤已清理好,上过药了。海棠垂首站在众皇子后,身上披着件北月的披风。
宫人都退下了,皇帝一一扫视过庭中各人,“说说吧,谁打了谁,谁先动手的。”
泽王和黄明宇一动不动,微垂着眼睛,泽王面色沉静无波,黄明宇微扁着嘴。五皇子瞄瞄这个、又瞄瞄那个,“那个、父皇…”旁边的何昱深挪了挪脚,五皇子顿时一缩,怯怯道,“何公子?”
何昱深恭谨地拱着手,侧头看他,“五皇子?”
“你叫我啊?”
何昱深摇摇头,表情甚是无辜。
皇帝轻咳一声,“对完口供了没?昱深。”
何昱深作揖,“陛下吩咐。”
“你先来吧。你打架了吗?”
“回陛下,没有。”
“那谁打架了?谁打了谁?”
“回陛下,小民没看见有人打架。”
皇帝轻笑一下,“那泽王脸上是怎么回事,自己摔的?那丫头又是怎么回事,衣服自己撕的?”
何昱深垂眸沉思片刻,“泽王爷走动快,一时没看清,误伤了六王府的侍女。”
“哦?那他本来是想伤谁来着?”
“小民不知,但泽王爷误伤侍女之后,并没有后手,想来原本也没有想要伤谁。”
“好,那他自己的伤呢?”
“是六王爷一惊之下,花盆脱了手,擦到泽王爷。”
皇帝笑道,“你的意思是,明宇不是故意拿花盆砸伤他皇兄的?是从天而降劈头盖脸砸下来地失了手,才不小心伤了泽王的?”
何昱深作揖,“小民不敢揣测,但六王爷过后确实说过,他不是有意擦伤泽王爷的。”擦伤是泽王爷躲的快。
黄明宇扭头,疑惑地看着何昱深,他说过吗?
皇帝望向泽王,泽王平静道,“老六确实说过。”他说他本意是要爆自己头的。
皇帝望向黄明宇,黄明宇滚了几下眼睛,“哦。”
“哦什么!你是故意伤你皇兄的吗?”
黄明宇嘟着嘴,“那倒不是。”他只是出于自卫,他要护着海棠嘛。
皇帝没好气地指着何昱深,“你,出去找你爹。让他收好他那些和稀泥的传家宝,别给朕教只小狐狸出来。朕看着心烦!去吧,让他看着罚你。”
何昱深恭谨作揖,“谢皇上。”
皇帝摇摇头,指着黄明宇,“你!明天进宫去,跟你母妃一五一十说清楚,自己领打!说我说的,最少十板,听到没。”
“听到听到,”黄明宇问,“父皇,我、我肚子疼,能不能先回府啊?”
皇帝轻笑,“怎么?谁打你肚子?”
黄明宇捂着肚子,“没有没有,就是嗯…可能吃错东西了。”
皇帝一招手,“行,召太医,把今天喜宴上的吃食全都检查一遍,出问题的那道,整个流水线上的宫人全都给…”
“诶诶父皇!我、我就是自己身子弱,自己肚子疼!”
皇帝点点头,“朕看你是饿了,出去吃宴吧。宴不散不准走。”
“啊?!”
“你四皇兄的喜宴,你什么事这么赶着走?”
黄明宇扁着嘴,小声嘟嘟,父皇你自己也迟来呀。
皇帝转脸看向五皇子。五皇子一抖,诶?怎么到他了,泽王兄呢?!
皇帝翻着眼摇摇头,“你抖什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五皇子连连作揖,“父皇明鉴,真的不干儿臣的事啊!”
“知道不干你的事!要是还能干你一点事,那倒还好些。”皇帝叹气道,“老五,你看看这府,你也快要搬出来娶妻自立了。自己想想吧。”
“儿臣、儿臣…”
皇帝扬了下手,仿佛有点累,“泽王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好好吃宴。”
六王爷忧心忡忡地抬步就走,竟走在哥哥前头。五皇子也不计较,亦步亦趋地刚出了院子,立刻拉着何昱深小声道,“何公子你糊涂啊!父皇要查,找三司来问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你现在瞒有什么用,过后一查发现我们说谎,还要多一重罪!这事本就不干我俩的事啊。”
何昱深平静道,“我没说谎啊。”
“啊?”打架了说成没打架,砸花盆说成失手,这是没说谎?
何昱深温和道,“五皇子说得对,皇上找人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那你说,他还跟我们耗时间问我们干嘛呢?”
黄明宇回头,“对哦,父皇还问我们干嘛呢?”
何昱深瞪他一眼,“就知道打架。”
黄明宇嘻嘻笑着去拉他袖子,“小何兄,谢谢你呀,帮我圆回来了。”
何昱深笑着拨开他的手,“我不是帮你。”
皇上舍近求远去问他们,为的自然不是问出事实真相。一个长辈、一个父亲,当他和自己的后辈孩子说话,要的却不是真相,那还能是什么?
皇上只是想看到他们兄弟在打架后,依然互相维护的齐心,即便是一致对付老爹的顽童式的齐心。只要把这个情谊给他看了,皇上也便欣慰了,就算他过后知道了整件事的起因,也不会太追究的。
而整件事的起因,是在六王府被罚跪的那个人。不知她起来了没有。
黄明宇走着走着,忧愁道,“哎,我能不能偷偷溜走啊?说喝醉了到后面躺躺,然后顺势溜了?”
何昱深无奈地看着他,“你消停些吧。”
黄明宇烦得抓抓头,“你说我父皇母妃是不是合起来整我?一个搞我家,一个在这拖着我不让人回去,啧!”
年幼的皇子们都走了,皇子妃内院顿时安静下来。泽王垂眸立着,和屋檐下的明黄龙袍遥遥相对。皇帝望着他,叹了口气,“明德,过来。”
泽王走到皇帝身侧站好,仍是垂着头。人都走光了,也不见他拉着父皇的袖子衣袍撒娇告状。也是,他是他,不是明宇。
皇帝温声道,“现在只有父皇和你了,说吧。”
泽王略一沉吟,“是儿臣先动的手。”
皇帝笑道,“你倒坦诚。”
“始终瞒不过父皇的。”
“那你告诉朕,因为什么动的手?”
泽王抬起头,闭着嘴。
“你不说,那朕就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了。”皇帝站起来,腰间的玉带宝石香囊一阵轻响。他仰头望着小院上四四方方的天空,“怎么又扯上她了?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泽王想了想,“儿臣不知父皇在说谁。”
皇帝浅笑道,“从小到大,你没眼红过明宇什么,除了这一项。你不说,朕也可以找人查,查出来可就…”
“儿臣听说老六对王妃不好。”
“六王妃。”
泽王脸色悻悻然,垂下眼帘,唇抿成一道戒尺般的直线。
皇帝淡淡道,“六王妃,她在王府没受委屈,她过得很好。那孩子活得比你明白,儿女私情,不是人生的全部。”皇帝叹气道,“明德,你真为她好,就不要害她。”
“父皇,她跟这些都没有关系。”
皇帝点点头,“所以你不要让她变得有关系,让她好好呆在她该呆的地方。你如果爱惜她,这便是你对她最好的保护。”
泽王望着皇帝,眼里慢慢湿润起来,眼睛便转开了。皇帝不忍地拍拍他的背,“儿子,你以后要放下的东西还有很多。你府里,不是有个颜氏吗?那还不够吗?”
泽王垂下眼睛,喉间一阵堵。够吗?他抬起头,望着夏夜的璀璨晚霞,把将要流的泪、将要问出口的话,通通吞回肚子里。
颜氏,瑜妃,父皇说这就够了。所以父皇,你就是这样放下了我母妃的,是吗?
***
晚霞撕开一絮一絮,从五皇子府飘到六王府,被一下刺破苍穹的尖叫吓得散开不少,成了阴暗暗的薄薄云片,盖在王府冬苑的二房屋子顶上。林渊和青玉站在屋外细细说着话,被林潋撕破喉咙的喊叫吼得皱起眉,一起望着刚从房里走出来的阿堇。
阿堇无奈道,“是有点错位,没有完全脱臼,正骨就是要痛一下的。等大夫检查完了,如果没有别的损伤,这么一驳,马上就能好。”
青玉问,“以后不会有什么问题吗?我看该交代海棠她们注意什么。”
“当然不能太过操劳膝盖,换谁都受不了,普通走走跑跑没事的。”
林渊回过神来,“对了,海棠呢?怎么报信报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