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瞬间。
但就是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杭帆明白了许多原委,尤其是岳一宛不愿以酿酒师身份参与营销的原因。
“是的。”斯芸的首席平静地说,“因为在她身上,我反复见到过那样的失望。”
“当人们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你脸上的时候,无论什么样的心血之作,最后都只会沦落为‘外貌’的附属。”
Ines的照片像超模代言人一样被印在海报上,而她的酒却被以隐晦而挑逗的手法拍摄。
“冲着那些广告而来的客人,他们买的是葡萄酒吗?不。他们购买的是一种低俗的幻想。”
在这条绿意盎然的街巷里,美貌惊人的青年男女们,正在街拍镜头前摆出或纯真或性感的造型。披着印满logo的围巾,挽着价格昂贵的手袋,“金钱”与“奢华”的概念,立刻都具现成了一张张诱人的脸孔。
身为罗彻斯特的员工,这是杭帆已经司空见惯了的场景。
“说来可笑,”岳一宛道,“但我经常希望,购买‘斯芸’与‘兰陵琥珀’的客人们,不是为了虚荣才喝我酿的酒。”
“但仔细想来,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作多情呢?一瓶标价数千上万元的酒,酿酒师希望喝它的人不抱有怀抱虚荣——这简直就像是娶了美女做新娘的人,言之凿凿地声称自己不知道妻子长得美一样,自欺欺人罢了。”
树影从这张英俊的脸孔上拂过,留下新榨单宁般涩重的神情。
“可是,即便这只是一种荒诞可笑的愚人之梦,我也想……”
他没有再说下去。
而杭帆反手握住了他的五指。
“这不可笑。”
杭帆说道。有些急切,却又无比郑重地,他对岳一宛说:“我认为这不可笑,也不荒诞。这是个了不起的理想。”
“诗人想让自己作品被人传唱有什么不对?酿酒师想用葡萄酒来决胜负有什么不对?这不就和奥运会不是选美赛场一样的道理吗?”
紧紧地攥住了对方的手,小杭总监的眼睛里有熠熠星光闪动。
“岳一宛,我想要你梦想成真。”
不管事后的自己是否会因为这段突兀发言而后悔羞耻到舌头打结,在这一刻,望着岳一宛寥落的侧脸,杭帆心中骤然而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他想要帮助这个人去实现梦想。
不是为了季度报表里的KPI,也不是为了打进账户里的工资。
只是为了岳一宛,和那些为岳一宛所挚爱的葡萄酒。
“我知道你不喜欢营销。”每当大脑飞快转动的时候,即便加快语速,杭帆也常觉自己的嘴跟不上那飞驰向前的脑:“但营销与营销亦有不同,不是吗?任何形式的宣传与推广,它的侧重点要落在何处,这是可以由人来选择的。”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我以为,好的营销工作,就是成为别人翅膀下的风,将有价值的事物送上它们应得的舞台,并将它们擦拭得更加闪亮。”
“我有些新的想法,虽然还需要被重新验证一下但是,啊没关系这些可以都留到后面再讲——我是说,就连《清明上河图》这样的古画里,店家也会挂出酒旗来帮助揽客,此道古来有之。酒香也怕巷子深,对吧?就算是不世的天才艺术家,想要让自己的作品广为人知,也需要在九十九分的努力之外再加上一分运气。”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司掌理智的那部分在杭总监的心底尖叫。
可在当下的这一刻,想要将这滚烫诚意立刻就交付进岳一宛手里的迫切,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像是灵魂被火焰点燃,又像是跃动的心脏想要跳出胸腔,他说。
“我来做你那百分之一的运气。”
“请相信我。”
这一次,岳一宛没有犹豫地点了头。
“好。”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眼睛弯弯,他执起杭帆的手,郑重地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我相信你。”
汹涌的情感,如江潮奔浪般袭来,将杭帆彻底吞没于其中。而他甘之如饴,像是生来就在等待着这个时刻的发生。
他觉得自己将永远记得这一刻,记得自己重新燃起对这份工作的热情,发自真心地期冀能够帮助到他人实现梦想的这一刻。
稳定了自己的声音之后,杭总监重新开口,试图厘清自己骤然迸发的灵感,顺便也向岳大师解说一下自己的计划。
却不料这人抓起了他的胳膊,施施然从咖啡桌边站起了身,道:“下班时间到!杭总监,难得出门一趟,我们去玩吧!”
杭帆:“……哈?”
“等下,我们现在不应该回糖酒会的会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