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言一愣,随即坦然道:“公子那日走得急,商会里几位掌柜都来问,三皇子又恰巧寻上商会帮忙,我怕他们起疑,便随口搪塞了一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公子以往查账,不也常去晋南么?”
言莫谦垂眸,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鹤言说的没错。他确实常以“晋南查账”为由离开商会来裳绮阁做阡陌掌柜,但此事只有最亲近的几名心腹知晓。
若鹤言是皇后的人,此刻该顺着他的话圆谎,而非直接承认自己擅作主张。
“你做得对。”言莫谦语气缓和,接过帕子擦了擦手,“这几日商会可有异动?”
鹤言摇头:“表面风平浪静,但三皇子的人暗中在查洛霞锦的下落,甚至派人盯梢了裳绮阁。”他压低声音,“公子,那东西…真在柳姑娘手里?”
言莫谦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鹤言苦笑:“属下不敢妄猜。但若真在,恐怕三皇子不会善罢甘休。”
言莫谦目光微沉。
鹤言的担忧合情合理,但若他真是内鬼,此刻该千方百计套话,而非直言风险。
确定鹤言并没有背叛自己之后,他将追查眼线的任务交给了鹤言。
鹤言瞳孔一缩,压低声音道:“公子怀疑我们中间有内鬼?”
言莫谦指尖轻叩床沿,发出沉闷的声响:“梅林山遇袭绝非偶然。知道我易容身份的,除了你,就只有…”
“不可能!”鹤言突然激动地打断,“枫眠绝不会背叛公子!他从七岁跟着公子,一路经历多少生死考验…”
“我没说是枫眠。” 言莫谦抬眸看了一眼鹤言。
鹤言猛地收声,意识到自己失态,低头道:“属下失礼了。”
言莫谦盯着他看了片刻,缓缓道:“想要知道是谁,试试就知道了。”
鹤言领命而去。
慈安堂正堂内,夕阳斜照,将窗棂的影子拉得细长。
裴柯令面色阴沉地朝阿福抬了抬下巴,声音里压着怒气:“去瞧瞧那小子醒了没有?都三天了,可别就这么咽了气!要死也别死在慈安堂里。”
他重重拍了下桌案,茶盏跟着一跳,“那死丫头,尽往这儿招些来历不明的混账东西,真是要气煞老夫!”
“师父,您小声点,还有病人在呢!”程锦研无奈说道。
“师父,谁要死了?”
清朗的少年音划破凝滞的空气。柳玄褚挎着青布书囊迈进门槛,发梢被夕阳镀上一层暖金色。
阿福搓着手凑上前:“小柳公子,就是柳姑娘前两日背回来的伤患…”
话音未落,只见言莫谦从慈安堂后院慢吞吞走了出来,抬眼时正撞上柳玄褚探究的目光。
少年背着书囊立在檐下,那双亮如碎玉般的眼睛,竟与柳涵苔生得八分相似,却多了几分未脱的稚气。
“这位是…”柳玄褚的视线在言莫谦身上打转,他从未见过此人。
裴柯令“哼”了一声,拂袖坐到太师椅上:“哪来的登徒子,醒了就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他早看这言莫谦不顺眼,此刻见他以真容示人,更认定这小子当初用“阡陌”的身份骗了自家徒儿。
程锦研连忙打圆场:“玄褚回来啦?这位是…前几日受了伤被你姐姐救回来的先生。”
他话未说完,便见言莫谦径直走到柳玄褚面前,目光在少年脸上停留片刻,忽然笑道:“你是涵苔的弟弟?”
柳玄褚一愣,下意识点头:“你怎么知道?”
“你与她生得像。”言莫谦语气平淡,眼角余光却瞥见裴柯令攥紧的茶盏。
他转而看向裴柯令,拱手道:“裴老先生,叨扰多日,伤势已无大碍,今日便告辞了。”
“走就快走!”裴柯令没好气地挥手,“别再让老夫看见你这张…”他本想说“骗人的脸”,却被程锦研轻轻拽了拽衣袖。
阿福凑到言莫谦身边:“先生可要带些伤药?柳姑娘说…”
“不必了。”言莫谦打断他,目光再次落回柳玄褚身上,少年正歪着头看他,眼神里满是好奇,“倒是这位小公子,读书辛苦了。”
柳玄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半步:“你与我姐姐怎么认识的?她此时在何处?”
言莫谦还未开口,裴柯令突然重重一拍桌子:“柳玄褚!少跟这来路不明的人搭话!回房温书去!”
少年撇了撇嘴,却不敢违逆师父,只在转身时偷偷回头,见言莫谦正望着他轻笑。
言莫谦没再理会慈安堂里的暗流涌动,他走到门口时,忽然顿住脚步,侧头对裴柯令道:“老先生放心,阡陌之事,涵苔从未被骗。”
裴柯令脸色一变,正要发作,却见言莫谦已踏出门槛,身影被夕阳拉得修长,渐渐远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改日,自会向老先生解释清楚。”
言莫谦回到海棠院时,夜色已渐深。
院中寂静,唯有夜风掠过老海棠的枝叶,发出沙沙轻响。
他站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袖中匕首,目光沉沉地望向枫眠的屋子——灯还亮着。
太巧了。
他跟着柳涵苔去梅林山,只与枫眠和鹤言两人交代过。
鹤言刚刚通过试探,那剩下的…就只有枫眠了。
可枫眠跟了他十年,从七岁起便寸步不离,甚至为他挡过刀,中过毒。若连他都是皇后的人…
言莫谦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抬步走向那扇半掩的门。
屋内,枫眠正低头整理账册,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笑:“公子回来了?”
言莫谦没应声,只是缓步走近,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枫眠的笑容渐渐僵住:“公子?”
“梅林山的事,你怎么看?”言莫谦忽然开口。
枫眠一怔,随即皱眉:“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但对方手脚干净,暂时没线索。”
“是吗?”言莫谦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轻轻搁在桌上,那是他们之间的暗记,遇险时用来传递消息的。
“这枚铜钱,是在刺客身上找到的。”
枫眠的瞳孔猛地一缩。
言莫谦盯着他的反应,声音极轻:“你认得?”
枫眠立刻摇头:“不,属下只是惊讶,他们竟连这个都…”
“可这枚铜钱,”言莫谦打断他,指尖按在钱币边缘,“是七日前我给你的。”
屋内骤然死寂。
枫眠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言莫谦缓缓绕到他身后,语气依旧平静:“枫眠,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枫眠微微低头,声音恭敬:“记得,那年雪夜,公子从乱葬岗把我带回来。”
“是啊。”言莫谦的手指轻轻搭上他的肩膀,“你当时发着高烧,却死死攥着我的衣角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