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恐怕说得有点不尊重亡者,谢停舟的脸有点发绿,不过还是接道:“有的。”
姬泠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有的?”
“有和亡者对话的方法,用招阴符即可,不算困难。”谢停舟不知从哪取出了一张递给她看,一边嘴上继续说,“但是阿泠新死时我试过了,不行。招阴符的原理是循着生者气息寻魂,但是青州当时刚刚停战,未消散的亡魂太多,我找不到。”
“但是我找回了另一样东西。”
谢停舟从衣襟上方伸手进去,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琉璃瓶,瓶子里有两团小小的火苗似的光源,互相缠绕在一起,微微跳动着。瓶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光就从符咒间透出来,折射出璀璨的光辉。
那瓶口绑了一根细细的银链,项链似的挂在谢停舟脖子上。他将瓶子拿给她看,顾岁寒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捧在手中,感觉瓶子上仿佛有冰似的,冷到了人心里:“这是?”
“订婚时,我和阿泠各自分出了自己魂魄的一部分,放在对方身上。”见顾岁寒看清了,他就将瓶子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妥帖地放在了心口,“这样一方去世时,携带的另一方的魂魄就会回到原主人身上。我和阿泠分隔两地,中间有大结界相隔,固然可以用符咒传书,但总归不甚方便。”
“有了这一小片魂魄,我们中有一人殉国时,另一方也会知道。”
所以,召不回亡魂的他,在千里迢迢之外收到了来自妻子的讣告。
“不过也不止是这么简单的用处,”见顾岁寒表情震动,谢停舟微微一笑,神情中似乎还有些狡黠,“魂魄碎片和原主人中是有一些联系的。后来和魂魄碎片相熟了之后,还能通过魂魄碎片和原主人聊点简短的天,拉拉手什么的。”
等等,所以谢停舟的意思是,这俩人顶着魂魄不全的风险,就是为了搞搞小情趣外带互送讣告?
这是什么神奇的癖好?没有未婚夫的顾岁寒摸不着头脑。
她将手中那张招阴符翻来覆去地看了一圈,谢停舟见她感兴趣,问:“执棋喜欢?喜欢的话在下回去多画几张。”
“哦,不必了。”顾岁寒将招阴符还了回去,“我只是在想这符怎么用。”
“哦,很简单,”谢停舟接过符,咬破了指尖,将心头血从符头一划到底。刹那间,顾岁寒感觉那符上仿佛有什么东西贯通了一样,散发出浓浓的阴森气息来!
谢停舟喝道:“八方魂灵,应我召令!”
再之后的事,顾岁寒就不知道了。
谢停舟最后一句召令出口前,她就隐隐感到了一种眩晕感。可还没等她喊停,一阵纯粹的黑暗就向她袭来。
视野飞快地向下倒去,她失去了意识。
冥冥中,她走过了很长一段黑深的狭道,面前忽然豁然开朗,来到了一处学堂外,里面的半大少年们正摇头晃脑地读书。正读得火热,一个高一点的少年从远处走来,无视了在门外踌躇的顾岁寒,径直走了进去,高声宣布:“诸位,今日先生有事,不能按时讲书,先给大家派了试卷。诸位请在一炷香内完成,不要互相传看。”
这少年把试卷派发下去之后就又匆匆走了。这群正顽皮的孩子自然不可能老实做卷子,有好几个人都在座位间窜来窜去。顾岁寒好奇试卷内容,仗着此间人似乎都看不见她,随便挑了个小姑娘,在她旁边弯着腰一起读卷。
这卷上的内容似乎是将一些旧书上的名句摘了下来,要这群小少年讲自己的理解。这小姑娘的学业看起来做得不错,卷上的题都答了七七八八,答的内容也颇有见地,只有一句话叫她踌躇半晌。顾岁寒定睛看去,发现那是《诗》上的四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鸳鸯于飞,毕之罗之。”
这四句都是《诗》上的没错,可前后两句是一首里的吗……顾岁寒对自己的记忆力产生了怀疑,这小姑娘似乎也陷入的同样的困境中。她抓着笔杆半天不敢下笔,那香却是越烧越短。直到最后她终于有些坐不住了,轻轻捅了一下旁边同样坐立不安的一个小男孩:“喂,喂,谢辞?你做完了吗?五题那两句《诗》,该当何解?”
谢辞这个名字莫名耳熟。那男生不知是不会还是怎得,闹了个大红脸:“我、我也不知道啊……”
结结巴巴地还没说完,一个一直在学堂里笑闹的高个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鬼鬼祟祟道:“这两句还不简单!《诗》讲比兴,这两句前面以景起兴,后面又是鸳鸯又是这‘之’那‘之’,什么‘子之于归’的,肯定是说男女两情相悦啦!姬泠你个呆子,这也要问!”
这句话不知戳中了谢辞的哪桩心事,脸愈发红得滴血;这厢顾岁寒听见小姑娘的名字,如遭雷劈般怔在原地。
这是姬泠!那这里的孩子们……
刚刚没留心,如今细细看去,才发现此处好几个少年都已经隐隐有了长大之后的故人模样——刚刚那皮猴似的姑娘是宋安澜,另一个和她五官相似的小少年恐怕是她弟弟、当今的圣上宋礼;坐没坐相的是姬昀;大红脸男孩是谢停舟;而刚刚那个送卷子来的少年——
顾岁寒艰难地回忆了一下擦肩而过时看到的侧脸,发现那恐怕就是年少时的她自己!
等等,自己小时候脸这么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