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侧殿,掩上了门扉。关门前,顾岁寒注意到宋安澜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顾岁寒冲她眨了眨眼,也不知道对方看出来是自己没有,反正她只是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此处偏殿比较狭小,看起来似乎只是用来手谈的地方,窄榻上放着棋盘和两盅棋子。谢停舟先进来了,顺手就坐到了棋盘一侧,伸手相邀:“执棋能执天下黑白棋,不知能否执方寸之间的黑白棋呢?”
顾岁寒不是很有这方面的雅兴,不由得皱眉:“我只会皮毛,可现在不是下棋的时候。”
谢停舟被拒绝,倒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将两色棋都打开,挑出一枚黑棋下了起来:“可依在下看,此时就是下棋的时候。”
顾岁寒无奈,可谢停舟说得没错,她这个执棋的名头虽然响,但落到实处其实也就是个受宋安澜差遣的棋子而已。如今宋安澜顾不上她,她自然也落得清闲。
她坐到了棋盘另一边,拿起白子随便找了个落点,方道:“我不是自谦,这棋盘上的道理我是真的只知一二,将军同我手谈,恐怕无法尽兴。”
谢停舟闻言微微一笑,心说有求于我时怎么就叫将军了。但他面上不显,只是再落一子,摇头道:“无妨,打发时间而已。今日一事疑点颇多,你我都是局外人,何必掺和他们懂行之人的手谈呢?”
顾岁寒奇道:“此话该当何讲?”
谢停舟将方才怀里的阵盘往半空一抛,那玉盘便悬于半空悠悠旋转,盘中机栝之声咔咔不绝。声停之后,谢停舟才开口道:“夜间与执棋分别之后,在下同宋将军来到此处查验陛下的情况。但要我拙见,陛下昏倒与什么魂魄之伤无关,只是连日操劳以至身体虚不受补,前几日人参汤喝多了,一时气血不足晕倒罢了。”
顾岁寒认出刚刚谢停舟新开了一个隔音的阵法。一时间整个屋子有如沉入水下一般,外面的声音都朦胧了起来。她放下心来,说话声音也不像之前那样收敛,只是目瞪口呆道 :“啊?当真?”
“八-九不离十。”谢停舟伸手示意棋盘,“执棋,落子。”
顾岁寒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听入神了没有跟棋,瞟了眼棋盘随手下了一子。谢停舟等她落子,才继续说道:“我出师后就没怎么碰过医道了,但魂术还是弄得清的。陛下魂魄完整,内府中正平和,并没有魂魄损伤的迹象。”
说完之后他看了眼棋盘,略加思索后落了子。顾岁寒想着别的事,没急着跟,手上拈了一子无意识的把-玩。小小的琉璃棋在她四指间腾挪翻飞,谢停舟被吸引了目光,盯着那棋的残影看,便听得顾岁寒说:“可是这没道理啊,宫中御医那么多,没一个看出来皇帝不应该喝那么多人参的?他……是真的晕过去了?”
谢停舟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真的,我用针试过了。不仅如此,他鼾声如雷,我觉得他应当十分放松,应当不是在装晕试探各方势力。”
顾岁寒心说也是,敌国使臣就在眼皮子底下,要是装晕试探宋安澜的话风险也太大了。她想了想,另起话头问:“那陛下的事,你跟宋将军说了吗?”
谢停舟点头:“说了。听完之后将军也没什么表示,先把能聚集起来的臣子都押在殿里了,以免生乱。”
那宋安澜应当是自己有数了,恐怕用不着自己操心。顾岁寒放下心来,找了个位置把棋下了。空气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走了十几步棋。
顾岁寒手上在陪谢停舟下棋,心里还在惦念着外面的事,因而棋路也是一片混乱,是不是就走神忘了落子。谢停舟似乎也并不在意,只在顾岁寒又一次忘了棋时轻轻出声提醒:“执棋。”
谁料声音刚落,顾岁寒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坐直了:“不对。沈和正呢?他被殿下的人带走了,可刚刚殿中没有他们一行人啊?”
谢停舟失笑:“他也在,只不过他终归是外人,和群臣共处一室也不合适,将军将他安排到另一处偏殿照顾了。”
可顾岁寒却并没有安心的意思,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殿下确定自己把昨天在场所有的臣子都叫来了吗?没有遗漏的?”
“也不是没有吧……”谢停舟略略思索,“韩尚书和公主就没有来,刚刚你在殿里听见她发脾气就是因为这个。这也不稀奇,韩玉青和将军政见不合,特别是对北周一事上,将军主战,他主和,我们两边平时没少因为这个争吵。其余的……没有了,当天与宴的臣子都在殿上,足足四十人呢,一些家眷虽然没有叫过来,但是也派了人去看管。”
那这就不对了。顾岁寒从怀里掏出之前画的那两张像,摊开到棋盘上,因为动作过快还带翻了装白棋的棋篓:“那此人是谁?我记得昨天他在席上,可他现在在沈和正房中,你们为什么没有发现他不见了?”
谢停舟没有管翻倒的棋篓,而是细细看起了画。他的目光先是落到了那幅坐佛像上,顾岁寒注意到他的眉头很明显一跳,随后将目光又移到了另外一幅上。他来回看了好几遍,才抬起头来,不确定地问顾岁寒:“……此二人是同一人?”
“是。”顾岁寒说,随后她把昨天白天和这人目光上的交锋以及今天凌晨在沈和正屋里的所见所闻大致交代了一番。谢停舟侧耳听着,眉头却是越皱越紧,直到顾岁寒说完,他才开口道:“这就不对了。你说他昨天在宴席上,可我刚刚细细想来朝中并无这么一号人物。要是非要说有这么一号人物的话,我昨天似乎在蓝仆射身边见过这个人,应该是他比较器重的一个家仆?”
他见顾岁寒脸上明显露出了迷茫,补充解释道:“蓝仆射名叫蓝闻,是韩玉青那一科的主考官,韩尚书高中之后便正式拜他为师,两人颇为投契。现下蓝闻年事已高,手上的权力基本都交到了韩玉青手上。这便是韩玉青目前是朝中江南文臣首脑的原因。”
谢停舟这么一说,顾岁寒就渐渐将朝中形式和落棋阁藏书阁中的情报册一一对应了起来。她喃喃道:“你若这样说,我恐怕知道画中人是谁了。他是蓝闻的管家,名叫鲁纳,早年其实是蓝闻的同窗,屡试不第、家中清贫才委身做了管家,和蓝闻关系颇为要好,亦师亦友。那此番一来他吃过昨天赏给众臣的炙肉便也能解释了,那肉很有可能是蓝闻分给他的。可是,他为什么会夜会沈和正?”
谢停舟一边听她说,一边蹲下来把刚刚散落在地的棋子收回篓中。闻言他停下了手中动作,抬起头来看向还呆呆站在原地的顾岁寒:“执棋的意思是,蓝闻很有可能和北周有勾结?”
顾岁寒缓缓摇头:“不应该呀,蓝闻的家人就是在战乱中被北周流寇所杀的,他为什么会勾结北周?”
小小的偏殿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能解释顾岁寒的疑问,连她自己脑中都是一团浆糊,谢停舟耐心地把棋子一粒粒捡回去,放回了桌上,又将画移开,准备把被打乱的棋局复原。挪画时,他的余光扫过那幅坐佛图,没忍住疑惑,轻轻出声:“咦?”
顾岁寒的思路被他打断,见他在看那幅画,于是问道:“这幅画怎么了吗?”
谢停舟修长的手抚过画上的人脸,疑道:“这画我好像在哪见过……似乎是在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