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微听着他的语气,以为他会如何威胁、恐吓。没想到,他一开口,只有一句话。
“他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他……配不上你。
周临言有很多话想说。此时此刻,他却觉得,他没有开口的理由。他没有立场去干涉她的人生。
可是,聪明如她,怎么就栽在一个不值得的人手中的了?他都能察觉的事,她会毫不知情吗?那个人心里没有她。可她却喜欢那个人。
周临言曾经以为,沈晴微这样的人,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他知道她的花言巧语是虚与委蛇,但他还是深陷其中。
岁月漫长,他不奢求她爱他,只是觉得,她若是欢笑,可抵世间一切美好。可她有朝一日,竟然也会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不是他。
心底的苦涩盖过了对那个人的嫉妒。
委屈吗?可那都是他咎由自取。后悔吗?可他也有迫不得已。
“我和他的事,就不劳殿下挂念了。
“至于当年我随口之言,殿下也不必当真,不过是醉酒之人的胡言乱语罢了。
“我与殿下,本不该有什么交集。先前是我胆大包天,冒犯了殿下。还望殿下不计前嫌,不要同我这样的人一般计较。
“至于殿下说的话,我也不会当真。以后,我与殿下便当做互不相识吧——正如那一日殿下说的那样,形同陌路。
“殿下心有鸿鹄,我祝殿下得偿所愿。”
周临言鼓掌道:“好一句得偿所愿!”
从前他对扑火的飞蛾嗤之以鼻,他一贯的理智视它们为愚不可及的不自量力。如今到了自己,他只觉得可悲。
想起她曾经的一句话,周临言嗤笑道:“沈晴微,论薄情,我可远不及你。”
沈晴微只当作没听见:“殿下,就此别过。”
她强忍着伤口的痛,加快脚步,留周临言一个人在原地。
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还不至于覆水难收。
反正早晚有一日,是要兵戎相见的。
快要到沈府时,她又遇到了一位老朋友。
沈晴微装作没事人一样挤出一个笑:“宿弥,是你啊。”
他撑着油纸伞,一袭白衣,眉眼弯弯,似春风拂面。伞下的公子如释重负地浅笑:“恭喜你,终于如愿了。”
这一幕再熟悉不过,却没想到会在此时上演。
从前她成功完成任务回到霄定阁,总能听到他亲口说的一句恭喜。
不过这一次,她并非为了他、为了霄定阁而冒险,是为了心中所愿。
宿弥温柔道:“你早些回去处理伤口吧,我已经让溪琼去沈府,有她在,你不会出事的。
“沈晴微,你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听着……怎么像是诀别?
她总觉得,宿弥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但是他这个人,一旦下定决心,谁也拦不住、劝不回。
“宿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请你喝桂花酿啊。”
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沈晴微在心里祈祷。
知遇之恩,十年交情,她不希望他出事。
这天夜里,沈晴微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到了年幼时的大火中的滚滚黑烟;梦到了刚回京城时的懵懂青涩;梦到了阿姐亲切的呼唤。她梦到了走投无路时的窘迫,梦到了给她指一条明路的宿弥,梦到了拼命练武的从前……
她还梦到了兴历三年,离澈山上的山花烂漫,执剑少年鲜衣怒马,于比武场上大杀四方。在众人的喝彩声里,沈晴微看见了他极好看的眉眼。
过去的种种,好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
后来一个午后,京城大雨如注。王府门口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沈家二小姐沈晴微。
“她来做什么?”周临言听到消息时正面无表情地在地牢里严刑拷打犯人。得知故人造访,很明显不高兴地锁紧了眉头。
川暮小声提议:“那属下这就让人请她离开?”
周临言赶忙放下手中的刑具,脱口而出:“不必了。”
他一脸不情愿,可脚步却是飞快地往门口赶。甚至连手上的血都没来得及洗,生怕她又一声不响地离开。
“什么风把沈姑娘吹来了?”明堂之上,他神采依旧,眉眼间却透着几分戾气。
“求殿下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沈晴微这话比这雨还要冷,给心怀一丝妄想的周临言当头一棒。
他装作听不懂:“哦,谁啊?竟然能让一向高傲的沈二小姐亲自来求我?”
他当然知道沈晴微口中的“他”是谁。他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沈晴微会为了一个男人,求他高抬贵手。
她那样一个高傲倔强的人,那样一个聪明过人的人,竟然也会为了一个人不惜放下尊严。
即使她看透他劣迹斑斑。
周临言凑近她:“沈姑娘,求人办事是要诚意的。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心狠手辣,可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大善人。那——沈姑娘,你的诚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