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昌低头:“我想让她平安,不想她同那个和言娘娘相像的宫娥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言娘娘所指的是李旌祐那个早早殁了的生母何予言。
五年前,宫里来了个和言娘娘容貌有几分相像的宫娥,李旌祐多与她相谈了几句。数月后,她的尸体在宫中某处枯井里被人发现。
旁人只说是失足。
但乐昌同另一宫娥捉迷藏时藏身在假山中,曾亲眼见着是有人将与言娘娘相像的宫娥推入枯井,她在枯井里喊叫了半刻钟才咽气。
乐昌吓坏了,待人离去后,她仓皇无措地跑着,回到殿中,失语发烧好一阵。
不多时,陆银华入宫做了她的伴读,失语这才渐渐转好。
“华儿来还银钱和药瓶,我叫她进来。”乐昌垂头往殿门走去。
与此同时,殿外的孟羽倒是很自来熟,同陆银华套着近乎:“郡主今日气色好了许多。”
“多谢使君挂念。”陆银华挂念着殿内二人究竟在相谈什么,心不在焉地应着,“听闻殿下是犯擅离军营受责罚,不日就要离开云京?”
孟羽颔首,只说是李旌祐自愿请离,是为大雍分忧,未过多透露细节。
话头落下,二人沉寂了半刻。
“姑娘可是挂念殿下?”孟羽突然问道。
陆银华不知他为何这么问,思来想去后只道:“殿下救我一命是大恩,且我尚有一物未还。如今一去,殿下不知多久才返,想来还是还早些还回去才好。”
话音方落,殿门从里打开。陆银华闻声转眸,门前站着乐昌。
方才整个人还盛气凌人,仅过半刻就焉了。
“怎么焉了?”她眨着眼睛问道。
乐昌摇了摇头。
见乐昌不说,她也不多问,跟在身后入了殿,不动神色地往殿内偷瞄。
此时,李旌祐躺在榻上,腿上盖着薄毯,肩上披着见素色外衣,白玉发簪半挽着乌发,面上带着些病气,看着颇有几分病美人的样子。
四目相对时,二人目光又迅速挪开。
想来很是戏剧。
半个月前是陆银华自己躺在床上病恹恹的,今日却是他被杖责后躺在榻上,人也是病恹恹的。好似两人没有都好好的时候。
不知为什么,思及此处,她有点想笑。但她忍住了,毕竟不能让人觉得她是在幸灾乐祸。
“臣女……华嘉见过五皇子。”陆银华恭敬福礼,又开始了一以贯之地客套话术,“听闻乐昌殿下说起殿下受了责罚,卧病在床。来太清昌阁寻书时,臣女思及殿下也曾多次相帮,故来探望。”
李旌祐扯着有些干裂苍白的唇角,略笑了笑:“有心了,请坐。”觑了眼乐昌,又道:“陆姑娘如今入了玉牒,成了宸王义女,算得上是族亲,可同乐昌一道,唤我一声皇兄,或兄长即可。”
乐昌回看了一眼李旌祐,又撇开眸子,百无聊赖递撑着脑袋发呆,默默在一旁看着二人有一言没一言地客套着。
只是,见半晌都没话到重点。
乐昌心急,起身夺过陆银华手中荷包,往李旌祐怀中一塞,不满道:“还个银钱和药都磨磨蹭蹭的。”
“皇兄,这是那日华儿相欠的,今日还与你。”说完有些愠恼地离去,路过陆银华时只说她先去外间透透气。
孟羽见状也不多留,只尾随着乐昌退至外间。
一时间,尴尬淌在房内隔着帷幕相望的二人之间。
陆银华坐立难安,屁股下的软凳似长了针一般,作势起身福礼离开。
“陆姑娘高热可好了?”李旌祐率先打破这份诡异的尴尬。
陆银华垂眸,缓慢将屁股放回凳子上,淡淡道:“托殿下照看,已好。”
“好了就行,免得乐昌又因此事不休不止地扰我清净。”李旌祐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地抚平书页上的皱褶。
“是。”陆银华颔首。
又默了一瞬,李旌祐抬眸隔着帷幕凝望着那妆着绿眉、桃腮、眉际月的紫裙姑娘,带着些探究意味道:“不知姑娘可还记得前两日回宫路上之事?”
“回宫?”陆银华面上疑惑,装傻充愣道,“何事?”
李旌祐将手中书卷覆在腿上,而后整个人散漫地靠在榻上,缄默片刻,无所谓道:“无事,出去吧。”
陆银华福礼离开。
谢恩也谢过了,寻红玉手串也寻了,也将银钱还了,陆银华与乐昌二人回到议政殿,又同皇后话了几句,而后便与孙清念一同离宫。
让想在家中躲得清静的陆银华意想不到的是,与端午大祭案情告破的皇榜一同下来的,还有三皇子受封魏王,陆银华受封郡主,以及追谥文臣武将等人的旨意。
一时间,不少陆时敏的同僚皆上门道贺,真可谓是车马盈门。
皇城内,议论纷纷。
而少微见着外人纷至沓来,急让陆银华命人送自己回清微观。
送至徽州老家和蜀地锦官城的信笺也纷纷得了回信。回徽州小住的祖父母本想急着赶回,但被陆时敏劝住,让二老先避过暑热,待到八月十五中秋节前再返京。
而孙清念的兄长不多言,只是寄来数箱蜀锦以作贺礼。
孙清念念及陆银华身子尚未痊愈,在这场热闹的三日后便对外称陆银华又有些病了,让她在院子里待着不出门见客。
这正合了陆银华心意。她在院中看书写字,逗着陆银竹和紫苏,团着胖成猪的洒金,一时间,悠闲自在地不真实。
偶有一夜,悉悉索索叩着窗扉的哒哒声扰了陆银华的清梦。
迷糊间,误以为听错了,本意不愿搭理,但那股哒哒声却无休无止,在寂静的夜里是那么的清晰可见。
陆银华披上外衣,趿鞋,推开窗,四下无人,只有一只口衔一物的乌鸦站在窗台上。
“你怎么又来了?今天可没给你准备瓜子。知道吗?扰人清梦会遭报应的,你这个小脑袋能懂吗?”陆银华戳着灵穹的脑袋抱怨着。
可灵穹却不同往日般四下巡逻似的在屋内蹦跶。只将口中衔的一物放在陆银华手中,便振翅飞走了,悄无声息。
陆银华借着月光看着,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石榴石,似血滴般厚重。
赃物?!
这坏家伙偷人珠宝藏到她家来了!
而不远处,李旌祐摩挲着缀满玉石的匕首,刀柄那儿空缺了处。
飞回的灵穹停在他的肩上,他远望着寂静无声的院墙,随后隐身在无尽的夜色中。
有一诗言: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